进入报社后,在日复一日永不停歇的采访工作中,“改变”这件事很快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首当其冲的就是睡眠上的改变。我从一个每日早上六七点醒来读英文,读日文的大学生,逐渐变成了一个五点,四点,甚至三点半醒来的社会人。晚上无论是十一点睡,还是十二点,抑或一点,第二天早上早起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入睡的时间。深度的睡眠对我而言,开始变得越来越奢侈。那个时刻,我脑海里时常幻想着一个画面,就是睡在马尔代夫的小岛上,在一间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四周没有墙壁,自然风掀起白色的纱幔,我躺在白色的棉花床上,望着墙外湛蓝的大海,深深入眠。
报社的工作改变了我,这是无疑的。
武汉有五张市民报,《楚天金报》是其中的一家。作为这一家的记者,每天早上最害怕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漏稿”,一件是“报题”。
“漏稿”是第一位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别家的报纸写了,你没写?”“为什么别家的报纸写了那么多,那么深。你只有数百字?”电话那头这样的声音,在我刚开始工作的头两年里,没有少听。而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无论在报社里沉浮了多久,被无聊无尽的日常麻木了的神经,都会如吃了超量的薄荷,一下子清醒。那种清醒,与其说是神清气爽,不如说是薄荷超量,变成了芥末,让人泪流满面。
我不记得我漏了几次稿,但每漏一次,都让我产生深深的内疚,并在心头上刻下一刀。不过所幸,记者这件事,熟能生巧,漏稿的频率逐渐降低,让我看到了些许的曙光。
另一个与“漏稿”同样让人喘不过气的是“报题”这件事。记者常自嘲自己是“码字民工”,每日站在流水线边,一年四季不停地生产各种信息产品。产品合格,就被摆在了报摊前的货架上,等着读者来购买。有的不合格,就被扔进废纸篓里。而“报题”相当于“上班打卡”,纵使你今天没有新闻,在严酷的写稿挣工分的环境与监工监督下,也硬要为了证明自己的头脑与勤奋,而活生生生出几个题来。
记得我刚开始工作时,受限于眼界与贫乏的信息源,我总是一连数日“无题”。每日早上九时许,来自部门的电话总是会“刺激”响起,划破早晨的宁静。为了证明自己在前往某地的路上,我有那么几次,在实在说不出“抱歉,今天没题”的状况下,就索性打开窗户,引进窗外的声响,然后在家里循环踱步,营造出自己“在路上”的效果。现在想起来着实可笑,不过那时做着这样愚蠢事的我,脑海里只有如山倒的压力,心想结束这个电话,今天就可以逃避轻松了。
每天早上都得面对这两件事,神经久而久之,自然是想不累乏都不行。再加上每日早上必要花2元坐上武汉那“极速冲锋公交”,无论出门前是打扮的有多么精神,人到报社或采访地点,必是衣衫褶皱,头发散乱,两眼金星。我从安逸闲适的泰国,回到沸腾混杂的武汉,着实适应了好久。
不过那时,仗着年轻,比起工作,似乎我将“挥霍青春”放在了比工作更重要的位置。
那个时候,一起进入《楚天金报》的十几位新人,在QQ上组成了一个“吃饭群”。顾名思义,每天一到下午五六点钟,“吃饭群”上面就有各路人马开始催人一起吃饭。每当看到QQ狂闪,饥肠辘辘的我,往往有如听到了幸福的“催饭铃铛”,总是奔跑着去食堂。
其实,对于新人们来说,吃饭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够借机吐槽和八卦挥散压力。起初,在背后议论领导或别人,总觉得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后来逐渐发现,吐槽与八卦,是上帝赐予上班族的两件“解压神器”。“说”这件事能够将心中结块的郁结,一吐为快,只是最后可能爽了自己,他人当了炮灰。
群里总是有几个吐槽高手,总是能把办公室那点事,用语言和肢体动作表现得惟妙惟肖,逗大家捧腹大笑。我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是否算其中一个。
在刚进入报社的头一年,除了一般的吃食堂外,“吃饭群”偶尔还会搞几次饭局大会。以生日或者找到女朋友等为“借口”,实行诸如吃饭,唱歌,再吃夜宵等各种“腐败活动”。面红耳赤,口吐唾沫,尽情八卦,疯狂吐槽,这里面意外创意出不少好点子以及演艺人才,为报社的“忘年会”准备了活生生的新生力量。
现在想来,这些“腐败活动”,算是一种“青春正在行进”的表现形式吧。
在吐槽的同时,我忧愁着自己的未来。在忧愁自己的未来的同时,又喜笑颜开得开始模仿另一个段子。笑颜的背后,是否总有另一群人,“身”在同样一个场合,“心”却想着另外的事。这永远是“吃饭群”历史上的一个谜。
只是“青春终需散场”,世界上“没有不散场的宴席”。在《楚天金报》工作一年之后,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离职的离职,“吃饭群”的喧嚣与热闹逐渐散去,生活进入毕业求职之后的另一种新的常态。我那二十七,二十八岁,就想要喧嚣热闹,在圈子里怒号,无止尽地为青春喜悦或伤感的“样子”也逐渐落下了帷幕,逐渐走向了“冷观的理性与平和”。
时至如今,那种两只眼睛里为了青春与友情“冒着热”的时代估计不会再来了。
“记者”是很容易让人变得冷静,变得孤独的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