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采访,采访完了,“请问,你能不能帮忙订一下我们的报纸。”
“记者订报”这回事,是我在大学的教育里无论如何不会知道的事情。
打从刚进入《楚天金报》的第一年起,当“头儿”下达上级记者订报任务时,我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记者去订报”,岂不是一件可能会损害报道中立性的事情?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一旦开口找人订报,有求于人,欠人人情,此后一定会对采访工作及报道写作带来影响,也会影响到作为一名记者的尊严。
然而,这一我觉得是“常识”的“常识”,却在我在《楚天金报》工作的三年里,变成了“非常识”。周遭的领导,同事,毫无异义地自觉贯彻“订报”的任务,反而让“大惊小怪”的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当然,要求“订报”的并非《楚天金报》一家,《武汉晚报》,《武汉晨报》,《长江商报》等报纸也要求“记者订报”。到了我工作的第二年,湖北市民报业中的“大哥大”《楚天都市报》也开始要求记者订报。再到我工作的第三年,连《湖北日报》也开始要求扩大发行,当然因为《湖北日报》是党报,所以靠的不是“记者出动”,而是各行政力量。
当时,敝报之所以要记者订报,说法是“订报是报纸存活下去的生命。报纸如果没人看了,报纸的生存也就没有意义了。记者跑线,认识不少线上的通讯员或各方面人士,通过将报纸送到他们手中,能够巩固报纸和这部分读者的联系,是报纸的利益所在。”在纸媒广告吸收和发行每况愈下的当下,这种说法也确实是“另一个常识”。只是当时的我总觉得,“专业人做专业事”,“订报还需要专业的订报人员去做”。可现实是,各大报虽然有订报人员,但人数不多,力量甚微,所伸及的触角,也多往往局限于“小市民”,对政府公司企业的“攻克力”甚微。
第一年,我的订报任务是30份,第二年是100份,第三年翻了三倍,达到300份,年年递增。
由于我刚开始工作不久,人脉微博,所以订报签约率总是不高。每周一次的例会,部门主任总要公布各记者“订报”成绩。“A记者
300份,率先完成了任务,她过去一周非常努力,工作与订报两不误。B,200份,他也很不容易啊,家里有事儿,但他还是努力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杨,10份。新人要加油啊。”每当念到我的名字和“订报成绩”时,我都无地自容,把头深深地埋进桌子里。
在这种订报通气会的最后,部门领导的结束语,总是“同志们,我们离上级交待的部门订报任务6000份还有3000份的缺口,现在离春节还有2个月。今年上级说了,不完成任务,就会影响年终奖。同志们加油啊。”
拜订报所赐,一年当中,每当进入9月,就开始了繁忙的订报季。到了第三年,印象中,订报已经提前到了8月。原因是,武汉各大报业的订报竞争日趋激烈。不单只有各大报社的记者在抢订报,不少机关单位也“深负订报重任”。这其中印象中最深刻的当属工商部门,工商人员走街串巷,挨家挨户要求订报,完成各方面交待的任务。市场上也不只有这五张市民报在相互竞争,连《消防报》等各种“闻所未闻”的行业内报纸也在争夺市场。早启动订报,这叫“先发制人”。
一个单位,只要不是“土豪单位”,它的订报数量终究是有限的。有的单位是一整家单位,每份报纸只订一份,都不得罪。有的单位是一家单位,只订一两份报纸。
刚一开始,我的人脉不深,靠的都是这种一份两份式的订报。这样下去,当然永远完不成任务,不过为了缩小与订报目标的差距,这一两份也不能轻易放过。武汉三镇很大,我出去订报,又无报社专车接送,还得自己在公交,的士,轮渡,摩托轮番转换,一路摇摇晃晃,有时常常为了订一份报纸,大半天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哪还有什么时间去写稿采访。而最要命的是,每月照样还得完成稿分任务,照样不能漏稿,否者分数低,月工资也会受到影响。
一份两份的订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后来,我不得不找各种订报大户。无奈不少订报大户,几乎都是“名山有主”,我也无过人关系,只好开发新市场。
在我工作的第二年,我找到了一家在武汉开有百家连锁店的快餐企业,包括吃闭门羹次数在内,一共上门九次,和店老板提出各种合作方案,后来估计店老板也被我“感动”,订了100份报纸。最后一次,当我拿到汇款单时,那是一个风雪飘撒的冬日午后,路上已有积雪被车轮压成污泥。为了从店家赶回报社开部门会议,打不到的士的我,索性跳上一辆摩托,迎着刺骨的风雪,怀里揣着发票,我心里想满了“很多事”。
然而,就算订成了100份,离300份的任务还远未过半。
时间一步一步地向春节移动。当各家各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农民工扛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时,没有完成任务的我,还在冬日的寒冷中东奔西跑。
部门的订报任务,总在“头儿”和各位前辈的共同努力下,“千钧一发”式的完成。部门的年终奖也终于能够如期发出。对此,我深表感谢,同时也不知所以然地撇嘴一笑。
现在回想起来,“订报”这件事刷新了我的“下线”,不过正因为报纸“时局维艰”,我才一步一步“体认时艰”,看尽报业最艰困的状况,同时把“自己也放在了越来越低的位置上”,磨练了自己永不“颐指气使”别人的气质与修养。
“又到了8月份了。2012年订报季节启动。”
对我来说,已经没有2012年了。
2012年8月,我跳槽来到了上海的《第一财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