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看的一幕,一时成为过去。
接下来,阿豹以小赵的口吻,讲述了书信的大意:爸爸妈妈,我到这儿已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一切安好、顺利,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请不要担心,也不必太牵挂。我是很想念你们的,以后会找个时间回去看看的。这儿的人热情大方,我也要在这里安居乐业了。不能时常陪伴在你们身边,尽一份孝心,请恕女儿不孝。
说完大以后,阿豹望着小赵,意在询问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小赵睫毛扑闪几下后,这样说道:“嗯,就是这样吧。哦,就按刚才说的写——”
梁晓刚铺开信笺,握着钢笔,刷刷刷地笔走龙蛇起来。他书写时有一个特点,就是上下嘴唇微微蠕动着,像是嘴里含着一块硬糖似的。也就是二三十分钟光景,一封信就写成了。
由于小赵就在一旁,梁晓刚也就不念所写的字句了,而是直接交给了小赵。
小赵接过信笺,默默地看起来,还不时念叨着“嗯”“哦,不错,这个词用得好”。
阿豹干瞪着那对大眼睛,巴不得小赵全文念出声来。
看完后,小赵把信笺交到阿豹手里,同时说道:“阿豹,你看,还要添上什么话吗?”
阿豹接过信笺,淡淡一笑:“你都看过了,我还有什么话——”
阿豹看信,倒像是欣赏书法了。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子后,这样说道:“嗯,写的蛮好的;字,很工整,还有点笔锋。以后,我都想练字了——”
看看已通过了审阅,梁晓刚心中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哦,接着填写信封吧?明天,我可以直接拿去寄了——”阿豹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信封。
问清地址后,梁晓刚开始了收尾工作。
将信笺装入信封后,阿豹说道:“梁弟,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的,就是写几个字。”梁晓刚谦虚道。
“几个字?会写几个字,也不错了——”阿豹说着,将目光转向了小赵。
小赵自然看得出,阿豹这眼神里的揶揄之意;不过,这一次,她只是鼻子哼了一声,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梁晓刚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阿豹说道:“嗯,也夜了;我,我送你下楼吧?”
梁晓刚点点头,向楼梯口方向走去。阿豹脚步更快一些,抢在了前面。
走下楼梯时,梁晓刚突然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重心不稳,微微前倾着,那颤悠悠的感觉分明是在提醒他:小心一点,要不然真要一跤摔下去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梁晓刚尽量把脚步压得低些稳些,即便是这样,这尚不足十步的楼梯,仍是惊出了他一身冷汗:怎么会是这样呢?哦,从表面上看,下楼时,这楼梯是稍稍向下倾斜的。原本是为了便于上楼,现在却是给下楼出了一道难题。不过,似乎也不全是坡度的问题。阿豹下楼时,为什么依然是一副如履平地的感觉呢?哦,大概是这样吧,因为这架木楼梯一带,曾经吊死过一个女人。我心里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疙瘩,现在时间晚了,当我下意识地想到这一点时,有点惴惴不安,于是——“梁弟,你不习惯走这架楼梯?”阿豹的声音,打断了梁晓刚的迷离神思。
阿豹轻车熟路,此时已走到了平台下的地面上。
“夜了,打瞌睡了吧?”梁晓刚掩饰道。
“哦,原来是这样。”阿豹说着,淡淡一笑。
目送着梁晓刚走到身边时,阿豹这样问道:“哦,梁弟,你老鬼(父亲,老爹)现在,现在怎样了?”神情中,满是关切。
梁晓刚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回答道:“唉,还是老样子——”
不难想象,梁晓刚并不希望别人问起他父亲的病情。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思呢?原来,他觉得,别人的询问、关切,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意思。说好些了吧,与实际情况不符,那是在骗人。说还是老样子或加重了吧,自己心里不好受。是啊,有多少人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伤痕呢?因此,他最大的愿望倒是,少问起这件事情吧,让我清静点。当然,对别人的好意,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阿豹似乎也听出了什么,轻声说道:“唉,一个人的命,难说啊!”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梁晓刚也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出门之前,阿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两兄弟,平时要多尽点心,照料好你们老鬼。”
“嗯”的一声过后,梁晓刚点了点头。
这个深夜里,梁晓刚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眠。
闹了一整天后,知了的声音,已微弱多了;而那些平时难得一闻的小虫子的叫声,细听之下,却是繁密如渐渐远去的雨点:夜晚,尤其是深夜,是专为那些夜猫子准备的吧?想来想去,我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夜猫子了。此时此刻,我的同学,多半已酣然入梦了吧?他们生活无忧,于是容易来到梦乡?那么,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或者说,我老是思来想去的,又有什么用呢?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宽慰自己:人有脑子,脑子,本来就是用来向问题的。不常用的脑子,就像镰刀一样,迟早会生锈的。哦,刚才阿豹说到“命”这个词。一说到命,有人就习惯说那是迷信;其实,很多东西,科学也是解释不清楚的。比如说,绝大多数人都能感受到深沉如山的父爱,而我,我要面对的,却是一个一病就是好几年的父亲!谁能帮我解释这是为什么?如果说这是不公平的命运造成的,那么,我想问的是,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受到如此的惩罚?如果这不是命,那么,又是什么呢?解释不清楚的人生遭遇,真不知要用哪个词语来形容、来概括了。哦,李白有这样几句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大概是千百年来最为脍炙人口的诗作,思念故乡的诗作了。生活中,总是有一些人,是要背井离乡的。比如说,现在的小赵;哦,还有小赵之前的小王。对于小王,我也说不上有多少深刻的印象。现在说起她,我大概也只能像那些街坊邻居一样,来一句“阿豹前头老婆”了。刚才走下楼梯时,我的双腿为什么会微微发颤呢?如果不知道那架木楼梯有那么一段故事,我还会这样吗?显然,即使是早已逝去的人,对现实中的我,也是有影响的。影响?是什么样的影响呢?哦,就像缭绕着远山的浓雾一样,说不清楚。夜深了,说不清楚,那就休息了吧?(想到这儿,梁晓刚眼皮一沉,迷迷糊糊的来到了梦的门槛边)哦,这是在龙潭边,这儿的水,真清啊,潭底的小鱼小虾,尽收眼底了。龙潭对面(南边),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额前的刘海,快要遮住一星眉毛了。这样子,使她看起来,还有某些清纯的学生的模样。“看,阿豹老婆——”几个人小声说道。
阿豹是整个小街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了,他的老婆,自然也引人注目。
“哦,蛮漂亮的啊!”
“阿豹的眼力,蛮不错的。”
“听说是外地人——”
“肯定是外地人,我们这儿的姑娘,哪有这么白?”
“听说是桂林那边的——”
“怪不得这么白,哦,你知道她姓什么吗?”
“这,我怎么知道?”
“听说她姓王,我们这条街的人,都叫她小王——”
“小王?扑克牌里的小王,哈哈哈,那,那阿豹就是大王了——”
龙潭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阿豹,简直可以说是“神通广大”,带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女人回来。
夜幕,一丁一点地往里挤。这时,整个屋子里,就笼在一团漆黑里了。屋子里,本是有电灯的,不过,小王懒得去开了。
因为,黑暗中,泪珠更为晶莹、透亮。
场地换了,因为阿豹早就把龙潭南边的房子,卖了。
这是阿豹的另一间房子,也是最后一间房子了。
这房子,离龙潭稍远了些,它位于龙潭西北一百多米处。
小王坐在客厅里,眼泪无声的流下:大声哭泣,是需要一点力气,需要一点精神的!而现在,万念俱灰之际,大声哭泣也是一种奢望,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心死了,只能够无声的哭泣。晶莹的泪光中,小王的满怀愁绪与坎坷遭遇,纠织在了一起:阿豹啊,现在,你在派出所里怎么样了?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唉,早知道是这样,我又何必到这儿来呢?甚至,我到这世上来,都有可能是错的!
阿豹啊,你就那么不知天高地厚,那龙潭树,是能烧能砍的吗?
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如今,这杯苦酒,就摆在我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