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场为了离别的盛宴?
这个下午一行人的目的地,就位于小街西北三四百米处,也说不上有多远。
队伍前面,有撒水饭的,有烧钱纸的,还有放鞭炮的。接着就是棺木了,梁晓刚就跟在棺木东南侧。这棺木刚做好不久,通体涂着黑漆,那油漆味直钻鼻孔,梁晓刚肚里直泛酸水,几乎要呕出来了。棺木上覆盖着一张暗红的毯子,那时父亲活着的时候经常使用的。拖着那像是灌了铅似的双腿,梁晓刚噙着泪水,一步一挪的跟着,走着:哦,西南的天空中,有一小片稍稍透亮的地方,那就是太阳的藏身之处了。这个下午,太阳的影子,就不必指望了,那暗沉沉的一大片,没压在人的头顶上,就算不错了。哦,水饭、钱纸,自然是为那个世界而准备的了。这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这一带的人时常爱说红白喜事。我的天啊,白事(丧事)怎么也变成喜事了?!当然,如果是那些八九十高龄的老人寿终正寝了,将白事当红事办,也有某些道理。而现实是,只要是抬着棺木出去,鞭炮开路总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不是有着某种奥妙呢?或许是这样吧,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就得面对现实,提起精神来,将那已经辞世的人送走,送到另一个世界去。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再多的悲伤、痛苦和眼泪,其实已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换句话说,那些已经踏上另一个世界的人,其实并不希望我们痛不欲生?或许,再多的眼泪,也改变不了什么。哦,《红楼梦》里有这样几句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对于父亲来说,这“盛席华筵”既然已经“散场”,自然是要离开的了。记得母亲说过,前几天,我父亲梦见他的母亲了,也就是梦见我的祖母了。从祖母的角度说,既然自己的儿子活得那么痛苦、抑郁、无奈,离开这人世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另一个世界里,不会有那么多无穷无尽的病痛、苦涩、不甘、抑郁、无奈;而且,是回到亲娘身边!从这个角度看,的确没必要哭哭啼啼的为父亲送行?仔细想来,这几年中,活着的幸福、欣慰与乐趣,父亲又能体会到几分呢?那些没有尊严、体面、自由、幸福、欣慰、自豪的生活,究竟又有多少意义呢?只是,身处社会底层的我的父亲,对人生的“盛席华筵”,究竟也说不上有多少体会和感受啊!他离开时,眼睛是睁得大大的,不难想象,那一瞬间,他对这尘世,有着太多太多的眷恋与不舍。奶奶,你把我的父亲带走了,我可怎么办呢?或许,眼泪,倒不完全是为逝去的人流的,更多的,是为自己流的,是自伤自怜。好几个小时之前,当我和哥哥拖着那架手推车出门时,我们更多的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长大,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把握住人生的航向,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过得幸福自在些?父亲,是一座山,以前我们时常仰望着;如今,这座山,哪儿去了?
有形的路,再长,也会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