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半小时左右,一行人就来到了此行的终点。
这是一片小土坡,稀稀疏疏的树木下,零零星星的杂草边,坟堆错落。寒冬时节,随着那一片片枯叶的飘落,更增添了几分悲凉、肃杀与萧索。那一口“井”是提前挖好的了,只等着下葬了。主持葬礼的道师,梁晓刚倒也认识。两家人的水田,只是一条田基之隔,道师家的在东侧。社会环境宽松了,这位本是社员的道师,算日子看地的水平,想来还不错,请的人多了,整个人吃得肥头大耳、一身横肉。(按,几年之后,随着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的热播,一些人由那位膀爷,再次想到了这位道师)只见他左手握着罗盘,右手向着东南方,拇指食指不时比划着,有点像炮兵指挥员的动作,这就是看方向了。
随着一声“时辰到”,好几个青壮年汉子,就在这位导师的指挥、指点下,将棺木放到“井里”。再微微调好角度和方向后,汉子们手中的锄头、铲子,就开始挥舞起来了。
第一铲泥土,落在了棺木上的暗红毯子上,像是绽开了一大朵黄澄澄的礼花;
第二第三第四铲泥土洒落,像是黄河水缓缓流淌着;
接二连三无暇点数的泥土纷纷坠落,那一层暗红消去了,泥土已如纷纷的大朵的雪花,越积越厚。
梁晓刚泪光莹莹,默默地茫然地目送着这一场“泥雨”:泥土纷纷,此时此刻,连棺木的轮廓也看已经不见了。从这一刻开始,我所能看到的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就是这一抔黄土了。父亲,我的父亲,就这样长眠于另一个世界了。“一剖净土掩风流”?其实,这世间又哪来的“净土”呢?千百年来,我眼前的这片土地,又何尝不长眠过数不胜数的生灵呢?或许,“入土为安”也是大有道理的。活着的人,与那些逝去的人,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活人所能做的,其实就是送逝者上路。哦,父亲,从今以后,你就可以与你的母亲团聚了。那个世界里,不会再有生离死别、病痛灾祸、苦涩苍白。是啊,到时候,总是要回去的啊。那些道师,一直在送人上路。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需要别人“送”呢?这一片坟地,其实离人住的地方,也算不上有多远。“跟得好人学好样,跟得道师跳鬼相”,当地人的这句俗话,对“道师”可不怎么客气啊:简直就是在说“跟得坏人学坏样”。道师,人们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他们,平时是不屑于去“学”他们的!这,这就是人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最希望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如果,人生哪来的如果呢?真有如果的话,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了。说如果的人,是不是太天真幼稚了呢?没有如果,只有现实和未来。哦,那几句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那过去了的一切,就是那“古今一梦”吧?不过,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找些事情来做的;不然,那日子就太漫长、太无聊、太乏味了。如果我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回从前,我会飞到哪儿去呢?哦,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的夜晚;那个夜晚,也曾满是苦涩与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