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荷韵”一语中的“梅香”,或许你已经猜出来了,指的是梅玲玲。那么,“荷韵”呢?
临近除夕的这个晚自习,尽管教室里同学寥寥,梅玲玲也不在其中,出了某种长远的考虑,梁晓刚还是先做了几道数学题,接着又拿出英语课本,琢磨起语法来。要将英语中的一般过去时、过去完成时、现在完成时,弄了一清二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于是,我们就见到梁晓刚微微皱着眉头,一边看着课本上的相应表述,一边在草稿纸上摘录着要点,口中还默念着。心口手并用,学海里畅游之际,突然只觉得右肘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不是幻觉!握铅笔的右手略一歪斜,纸上所写的was一词,那最后一个字母s,收笔一下就飞到了更南边。一怔之下,梁晓刚将头往回转。
几缕漆黑透亮的盖发下,一张月晕般的圆脸,那长睫毛正扑闪着,柳叶般拂过那两汪清泉。哦,她的眼际眉梢、鼻翼双唇,都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夹杂着些许歉意。
“晓刚,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醇正而磁性的女中音,传到了梁晓刚耳膜里;而且,说的是普通话。
“没,没什么——”愣神之际,梁晓刚居然还能用普通话这样回答。在这所学校,特别是在这个班级,将普通话作为平时语言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女生——何淑颖!因此,即使不回头看,只要一听到这样的女声,梁晓刚也能够确认,说话者就是何淑颖。
似乎也看到了梁晓刚的窘相,报以宽容的微微一笑之后,何淑颖这样说道:“我,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说着,她扫了手中那张开着的书本一眼。
“请教,不敢当,交流一下吧;说吧,那问题是——”
“哦,是这样的,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什么意思呢?”她缓缓说道。
这声音虽说婉转如黄鹂,却不啻于在梁晓刚心里炸响了一声惊雷:哦,我的天啊,这世上,可真是无奇不有了!我即将年满十八岁了,跟我探讨《道德经》的女生,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当然,文科班不乏吟诗作文之才女,而如果对艰深晦涩的哲学,也提得起兴趣的,实属凤毛麟角。
由于语文功底不错,再加上对哲学有所了解,因此,即便是惊喜过望之际,梁晓刚依然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样回答道:“要理解这句话,首先要注意停顿,应该这样念:道,可道;非,常道。第一个‘道’是名词,第二个‘道’是动词,是说的意思。接下来,‘非’字要停一下,这个‘非’,就是‘不是’的意思,‘常道’是一个词,注意不要跟前面的‘非’连在一起念,以免——”
“哦,原来是这样——”何淑颖凝神静听着,还微微点着头。
不错,由于《道德经》(一名《老子》)不曾入选课本,因此,在这个班级上,能这般解说的,恐怕也只有梁晓刚一个人了。当然,前提是,有人要跟他交流、探讨这样的问题。
满心欣喜之余,何淑颖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原来,尽管语速较慢,说的时间也比较长,梁晓刚的眼睛,须臾都不曾离开对面桌上的那本书,也就是她展开在手上的那本书!
何淑颖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刚才看这本书的时候,遇到了这个问题,我,我就——”说着,将那本书往对方这一边送。她知道,眼前这家伙,可是个地道的书迷。
接书的瞬间,有意无意中,两个人的手指碰了一下。霎时,梁晓刚只觉得,一缕暖流,沿着自己的之间,电光石火之间,就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这样的感觉,跟梅玲玲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体会过,不过,二者似乎又有着某种区别。当然,一时半会之间,要将这种联系与区别说清楚,绝非易事!
原来,这本书名叫《生命的大智慧》,是一位台湾学者对《老子》一书的述评与演绎,可作为了解道家学说的入门书。该书的扉页,还印着这样几行字:
岁月悠悠,人生长河里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最初是一些隐隐约约的小岛,那是露出于水面之上的几块零星的岩石。接着,又有新的岛屿开始在阳光下闪耀。茫茫时日,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沉浮回转,令人难以辨认;但渐渐地终于显出了一连串时而喜悦时而忧伤的首尾相衔的岁月,即便有时中断,但内在却在一起——
《老子》五千言,音韵和谐,本就是一种诗化哲学;而这样一段话,语言是那样的优美生动、含蓄蕴藉,更给人以锦上添花之感。尽管一时难以将自己的感受、体会、理解说出来,但我们对梁晓刚那一小段时间里的心驰神往、如临仙境、如闻梵音,当不难想象。
从对方那如痴如醉的神态上,何淑颖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嫣然一笑之后,这样说道:“这么喜欢的,你就留着,看一看吧。”
“你,你不看了?”梁晓刚的语气,居然有点迟疑。
“这本书,我大致上看过了;你这么喜欢文学与哲学的,怎么会不想着一睹为快呢?”何淑颖说着,那笑意,就像河面上那轻轻荡漾开去的涟漪。
是啊,单凭这番话,她已堪称梁晓刚的知音。
窗外,刺骨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教室里,身着火红外套的何淑颖,凝脂般的脸颊,早已映出阵阵红晕来。这,只是外套的映衬吗?
此后的那些个白天黑夜,梁晓刚时常禁不住这样想:暖心的一幕幕,毕竟还是会有的,尽管这世间不乏无奈与苍白。然而,不管怎样说,梅玲玲和何淑颖的出现,都是上苍对自己莫大的垂青与眷顾!这红尘路上,刻骨铭心的美丽、神奇与幸福,真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