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情感的红纽带。
略作思忖后,梁晓刚问道:“梅玲玲,你会唱谱吗?”
“会啊!”梅玲玲露出一丝笑意,“你,你想——”
梁晓刚找出那本《通俗歌曲》,翻到了载有《月琴》的那一页,然后说道:“是这样的,我很喜欢这首歌的,只是不太熟悉;你,你帮我把一下关——”
“你,你的意思是?”
“我唱词,你看谱;如果有唱得不准的地方,就帮我纠正一下。”
“这个,也算简单。”梅玲玲接过歌本,慢慢看了一下,接着说道:“嗯,开始吧。”
看到对方的眼神有点疑虑,梁晓刚说道:“你用心看,歌词,我早就记住了。”
“哦,你记性那么好的,我差点儿就忘了。好,你唱吧。”梅玲玲淡淡一笑。
“再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梁晓刚试唱起来了。
听完之后,梅玲玲这样说道:“纯粹听歌声,也算可以。不过,有好几句,唱得不够准——”
“你就按照歌谱,教唱几遍吧?”梁晓刚顺势说道。
“好,注意听了——”说着,梅玲玲就对着歌谱,慢慢教唱起来。
一个按谱教,一个跟着学,也就是十分钟左右,这首歌就学会了。
学完之后,梁晓刚就小声哼唱了一遍;梅玲玲对着歌谱,做必要的校正、点拨。于是,再过了几分钟,这一曲《月琴》,就哼唱自如了。
正想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梁晓刚发现对方的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哦,她的意思是说,梁晓刚,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首歌,我又这么辛苦的教了十来分钟,如今学会了,总该做一番汇报演出吧。想到了这一节,梁晓刚微微一笑:“好,我按演唱的要求,试一遍——”凝望着他,梅玲玲点了点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平视着窗外,梁晓刚心中蘸满深情,纵声唱道:
再唱一段思想起——
一个“起”字,尚萦绕在那唇齿之间,梁晓刚心里,已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了婉转而略带幽怨的月琴声。月琴声响过,心灵的原野上,展开了一位老歌手(老艺人)怀抱月琴,低吟苦唱的形象。“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这位祖籍唐山的老艺人,在旧时代的沧桑变迁中,用心歌唱着。“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陪伴着月琴的歌声,他一路颠沛流离着,和自己的前辈一样。“抱一只老月琴,三两声不成调”?那琴弦依旧悠扬,只是那情感过于悲怆,以至于哽咽不成声了。这样的漂泊,何时才是个尽头呢?就像风雨中的一片浮萍,有一天,他来到了一个叫“恒春”的地方:
老歌手琴音犹在,独不见恒春的传奇。
恒春?永远的春天!多美多好的地名啊!然而,对于潦倒半生的他来说,和煦的春风,可曾有哪个时刻拂过心间呢?蓦然回首中,故乡早在千里之外。而这个黄昏,遥望海峡那边的万里关山:
落山风向海洋——
夜幕苍茫,夕阳也已是慢慢落至海山交接处;那一阵海风,正缓缓飘向自己目力的尽头,带着丝丝缕缕的惆怅与憧憬。“感伤会消失,接续你的休止符,再唱一段唐山谣,在唱一段——”是谁在宽慰、呼唤着这颗枯井般的心灵。“感伤会消失”?是啊,天各一方、隔海相望的年月,总有可以横跨的那一刻;两岸同根,一湾浅浅的海峡,终究不只是心灵的彩虹。真到了那一天,哦,通往故土家园的路上,尽管已是鬓发如霜,轻拨起那把老月琴时,所唱起的,依然是那不变的歌谣:
接续你的休止符,再唱一段唐山谣,再唱一段思想起——
哦,天堑变通途之时,那曾经沧桑的歌声,也将浸润着春雨,也会变得温婉、欣慰、动人一些了吧?随着那一声“思想起——”,那幻化出的沧海桑田,就像那一片绚丽的晚霞,飘向了天尽头;而那“起”字,依然正余音绕梁着。
“唱,唱完了?”过了好一阵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四周满是异乎寻常的宁静时,梅玲玲才这样问道。
“嗯,唱完了——”梁晓刚说着,收回那眺望天际的目光,这样回答。
“真想不到,你,你唱得这么投入,这么深情——”梅玲玲由衷的赞叹道。
“我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写得太好了,特别是‘落山风向海洋,感伤会消失’这一句,唱到这儿,我就会想起那海天茫茫,阵阵微风吹拂着,伴着那落山的太阳——”
“你的想象力,也是够华美、丰富的了——”
“其实,第一次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一首,我就被深深地打动了——”梁晓刚解释道。
“是啊,你由歌词入手,再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用自己的声音,唱出了家国情怀,的确不简单啊。”
“不过,能够把她唱出来,也少不了你的一臂之力——”
“哦,你很喜欢费翔的歌,”梅玲玲接过话,“除了费翔,你还喜欢哪个歌手的歌呢?”
“齐秦;齐秦的那一首《狼》,也蛮好听的——”
“狼?”梅玲玲说着,噗嗤一笑,“其实,齐秦能够成功,首先要感谢他姐姐——”
“他姐姐?”梁晓刚一下子愣住了。(按,当时,梁晓刚对齐豫缺少足够的了解,更不知道哪首蜚声海内外的《橄榄树》,即由齐豫首唱,是齐秦姐姐齐豫的成名作)
“是啊,别看他现在这么红,比其他姐姐,还是有所不足的。”梅玲玲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由于对齐秦的姐姐不熟悉,梁晓刚就岔开了话题:“再过几天,就放假了。”
“是啊,收假以后,你,你大概就会焕然一新了吧?”
“焕然一新?如果是精神面貌,肯定会有所不同——”梁晓刚这样回答。
“心里的那个结,已经解开了;下个学期,你,你就该轻装上阵了。”梅玲玲这样说道。
“时间不多了,是该考虑一下未来了。”
“你,你还是很有前途的——”
“全力以赴的话,希望还是会有的。”
“是啊,面包会有的。”梅玲玲说着,稍稍低了一下头,“留心处处皆学问。我发现,在某些方面,你是个有心人,比如说学唱歌。记得有一天,课间的时候,你独自漫步在操场上。我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我想起来了,教室里比较嘈杂,你要到空旷一点的地方,听一下学校广播里的歌声?”
“嗯,是这样的——”
“哦,那一曲《一无所有》,学得怎么样了?”梅玲玲追问道。
一无所有?梁晓刚心头一怔:她看人,怎么这么准,连我喜欢《一无所有》都了如指掌?那么,元旦前一天我与上官远的谈话,她也知道了?不,不会的!这样想着,他回应道:“那首《一无所有》,的确是从学校的广播那儿学会的——”
“那,现在你还喜欢《一无所有》吗?”
“也,也还算喜欢吧?”
“为什么呢?”
“我,我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一个真正听得懂、唱得出《一无所有》的人,怎么会一无所知呢?”梅玲玲说着,盯了他一眼。
“是啊,”梁晓刚说着,将脸稍稍侧了侧,“一个有所追求的人,不会永远都是一无所有的。”
“这样想,这样想就对了——”梅玲玲意味深长的说道。
“现在,你开始想着如何复习功课了?”过了片刻,梅玲玲这样问道。
“也差不多了吧?哦,你怎么知道的?”
“你呀,”梅玲玲微笑道,“你都把书还给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明天就开始上课了,再说,那本《红楼梦诗词选》,我也看得差不多了——”
“那,那也是,是该把心思放回到课本上了。”
再谈了一阵子之后,梅玲玲突然说道:“哦,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家了。”这样说着,拿起了那个收拾好了的小挎包。
“那,那你就先回家吧。”梁晓刚这样说道。
“那,你呢?”梅玲玲问道。
“这里,这里很清静,我就在这儿清静一下——”
“那,我先走了。”梅玲玲说着,从他身边走过,走向教室北侧的后门。
“清静”了好一阵子,估计梅玲玲已走到通往大门口的直道上之后,梁晓刚来到了教室北侧的走廊。
不错,梅玲玲正走在那直道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梁晓刚默默想着:哦,她是要回家去了。是啊,寒冷的冬天里,家中会有温暖,比学校强多了。那地方,叫粮食局。跟她一起唱歌、聊天,也算是一种精神食粮吧?只是,这样的时机,到底是不多的。毕业前夕才相识,是不是晚了些呢?以前的那几年,我和她,其实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或许,也不算太迟,毕竟,我们都还只是学生。有一些事情,作为一个学生,的确是不应该多想的。哦,那本《红楼梦诗词选》,怎么就还给她了?如果还留着,现在不是可以看上几分钟吗?记得那次在书店里见面时,我正在看这本书。当时,那一首诗即将看完。如今,剩下的那几句,我也早就背熟了,那几句诗是: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