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帘一挑,玉蟾、翠屏和福子相继跑了出来。钟媺正觉得奇怪,只见玉蟾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钟媺毫发无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带着哭声说道:“我的姑娘!这是去哪了,怎么一晚上都不回来,可吓死我了!”
福子见大家都站在院子里瞧着不像样,忙说道:“侧妃想必累了,既回来了,快进里屋去说话吧!”
一行人这才进房,拿衣服给钟媺换了,又梳妆打扮、喝茶吃点心,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钟媺确实累了,倚着两个绣枕歪在榻上休息,见玉蟾眼下乌青,面色憔悴,知道她担心自己,一宿未睡,心中一热,软语道:“傻丫头,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出危险了!不过出去溜溜,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倒叫别人说咱们轻狂!”
福子一边将钟媺换下的衣服交给丫头们拿出去洗,一边笑道:“侧妃不知道,昨天晚上玉蟾姑娘整夜没有合眼,稍有动静就亲自起身去看,那瑞保更是被她审了几遍,非逼着他问王爷把您拐到哪去了,瞧那架势,只差吊起来拷打了!”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玉蟾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正闹着,门帘一响,钟媛走了进来,也是一脸的关切,翠屏忙过去扶她榻上坐下,又端过热茶来,钟媛接了,喝了两口,又将钟媺上下打量一边,这才开口:“去哪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自从钟媺进府,两人虽然还算和睦,却从没见钟媛对自己流露姐妹之情,今天忽然说了这两句话,钟媺鼻头一酸,竟险些流下泪来。轻轻握住钟媛的手,“姐姐放心,不过是王爷去山中访一位隐士,我陪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赶着回来了,没什么意外。”
钟媛听完长出一口气,只觉得一块大石落了地,可是紧接着又觉得一股嫉恨不平之意涌上心头,只搅得她心神不安,一阵苦笑。
这时,打门口进来一个小丫头,福了福身笑道:“两位侧妃都在,倒叫我少跑一处,刚刚宫里太后赏下一株三尺来高的大珊瑚,提前贺老祖宗七十整寿,老祖宗高兴,让都过去呢!”
姐妹俩听了,忙相携出门。来到慈心堂,见一株红如牛血、光滑润泽的珊瑚摆在正中,一屋子人正围着观赏,啧啧称奇。
老祖宗仍在榻上坐着,红光满面,笑道:“我十七岁入府嫁给先王,到如今已五十年有余了,拖赖天家恩德,夫妻之情、子孙之福都已享全,正说不知哪日就要去找阎王爷报道,想不到老皇嫂又赏下这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为我增寿,想来我养尊处优惯了,到了阴间也不能伺候阎王爷,因而他老人家是不愿收我的,硬要我在人世间再多活几年!”说罢哈哈大笑。
太妃在一旁笑道:“再有几个月就是您老的七十整寿,我正和龚氏商量着要给您大办呢!”
老祖宗想了一想,说道:“提起生日,我倒想起一件事来,那年我随父皇出巡,正好赶上十四岁的生日,母妃带我去庙中祈福,我在佛祖面前许下三桩心愿,并承诺佛祖倘若应验,必要为他老人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如今三桩誓愿个个灵验,我却老了,再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说着招手儿将元熹叫到跟前,抚着他的面庞说道:“咱们王府能有今日的荣耀,除了仰仗皇家恩德和你们爷孙在疆场上奋勇杀敌,自然也少不了佛祖的保佑。祖母老了,明儿你去向皇上告假,就替我走一遭吧!”元熹点头答应了。
老祖宗仔细看了看元熹,点点头,对太妃说道:“我瞧着熹儿最近似乎胖了一些,嗯……是媺侧妃有心了!”接着又转向元熹道:“这一趟,就让媺儿与你同去,路上好有个照应。此去一为还愿,二来你俩替我好好求一求佛祖,赏我几个健康结实的曾孙,好为王府开枝散叶!”说着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起来。
钟媛站在旁边身体一颤,脸色也忽然难看起来。钟媺看在眼里,知道她的心思,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笑道:“王爷此去路途不近,必要找个妥当细心的人照顾才好,我笨手笨脚的,只怕伺候不好王爷。姐姐曾在边关陪伴王爷,事事尽心,不如这次仍叫姐姐跟去,我留在府中帮母妃打点老祖宗的寿宴,岂不是更好!”
老祖宗瞧了瞧钟媺,又看一眼钟媛,“你是公主,身份贵重,有你替我前去,佛祖也会高兴些。何况先时在边关,事事都是你姐姐费心,如今你来了,该要替她分担才是!”
一旁太妃也接口道:“老祖宗说的是,神佛的事情不可大意,还是你去更合适些。至于老祖宗做寿的事,就让阿媛留下帮我,学着管管事也是好的。”
钟媺知道再说无益,只好点头应了。一抬头,却迎上元熹写满愤怒与不满的双眼,直看得自己心里乱糟糟的,连忙转过头去,假装与钟媛说话。
傍晚,钟媺站在院子里,看鹦鹉站在架子上一颗一颗地在自己手心嗑瓜子吃,元熹走进来,瞧了钟媺一眼,却并不理她,自顾自地进书房去了。福子跟进去替他换衣裳,钟媺也将瓜子递给身旁的翠屏,拍拍手掌走了进来。钟媺知道,元熹怪自己推脱这不肯随他出门,心中无奈,又难以解释;元熹此刻余怒未消,更是不肯说话。两个人一个面向书橱,负手而立;一个坐在窗前,呆呆出神,屋子里静悄悄的,都不说话。
玉蟾从外头进来,手里托着两盏茶,先给钟媺放下一盏,又走过去,将另一盏递到元熹面前。元熹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来,脸上依旧冷冰冰的,对玉蟾道:“我已向皇上告假,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和福子收拾收拾,也跟去伺候!”
又转向福子道:“一会儿我要出门会友,晚饭不必等我!”说罢,将手中茶盅往玉蟾手里一递,看也不看钟媺一眼,就要出门。谁知打钟媺跟前走过,却被钟媺轻轻拉住衣袖,元熹心头一喜,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站在那里,并不看她。
“王爷”,钟媺有些难于开口,“媺儿有事求你,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说!”
“自从大婚,王爷大半是在我这,明天一走,也总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王爷,今晚能不能去陪陪姐姐,她实在是想念……”
“你就这么大方!?”钟媺话还没说完,就被元熹打断,“老祖宗要你陪我出门你推三阻四,如今又要我去陪别人!你倒真是贤妃!还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元熹只觉得失落与灰心充斥在胸间,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把甩开钟媺,摔门而去。
钟媺望着元熹的背影,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暗叹: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能不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向你靠近,只怕这一趟朝夕相处下来,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心理防线就要彻底崩塌,可你对我的热度又能坚持多久?一旦你又遇新欢,我也要像姐姐一样,每天盼你、怨你,我眼瞧着姐姐的痛苦,又怎么能心甘情愿跳进这火坑!
钟媛自从清早醒来,就一直坐在窗前发呆,锦绣正愁不知如何劝解,太妃身边的小丫头五儿捧着一个小小的攒盒走了进来,锦绣迎上去,五儿冲她笑了笑道:“厨房新制了几样点心,太妃说侧妃爱吃,特意叫我送来。”
锦绣谢了,接过攒盒,命云绫带她去后头找姐妹们玩去,自己将攒盒拿到钟媛面前,轻声道:“小姐你瞧,毕竟这府里,你最得太妃欢心,不过几样点心,却也不忘记挂咱们!”
钟媛随意打开盒子看了看,摆摆手让锦绣拿到一旁,叹了口气道:“太妃的意思我懂,只是这次出门我固然不想媺儿陪他去,原因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钟媛朝墙上的自鸣钟瞧了一眼,吩咐道:“媺儿只怕要出发了吧?咱们去送送她!”
主仆两人来到伴云居,玉蟾和福子正看着丫头们往外递包袱,钟媛说了句“我和你家侧妃有几句体己话要讲,你们在外头候着!”拉着钟媺,径直进屋。
来到房内,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问了问东西是否收拾妥当,就不再说话。钟媺只当她仍对自己陪元熹出门耿耿于怀,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直到外头催促说王爷就要出发,钟媛才似乎下定决心,对钟媺说道:“你这次出门,凡事都要小心!最好不要和王爷单独出去,走到哪都要玉蟾陪着才好!”
钟媺被钟媛说得糊涂了,可是看钟媛的神情,知道她说这番话必有原因,所以耐住性子,静静等她说下去,钟媛似乎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情,脸色有些苍白,“上次你陪王爷外出访友,你当我为什么担心!我听说从前王爷的几位侍妾并不是病死,都是随王爷一同外出,就再没回来过!”说着轻轻拉住钟媺的手,“或许那只是谣传,或许是你上次侥幸,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小心,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虽然气你独占王爷,却绝不想你死在外头!”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由不得人不信。钟媺也着实吃了一惊。只是此时来不及细想细问,想了想,从床头匣中取出一把短剑,说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路上一定加倍小心。这把短剑是师父临走时送我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我把它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正说着,外头又有人来催,姐妹俩相携出门,钟媛直送到二门以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停步。一辆七香车停在当地,福子和玉蟾正要扶钟媺上车,元熹走过来,伸猿臂抱起钟媺,轻轻一送,将她稳稳放在车上,自己转身上马,指挥众人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