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媺将嘴一撇,“真是绣花枕头,外强中干!”话虽如此说,却还是上前去伸手试了试元熹的额头,只见他满脸潮红,热得吓人。一下子也着了急,招呼玉蟾帮忙扶住元熹,让瑞保快去找大夫。瑞保刚要出门,却被福子喊了回来。
福子来到钟媺面前,表情为难,“侧妃,夜已经深了,这会子去找大夫,若是闹起来,惊动老祖宗不说,跟王爷的人只怕都要受罚。我想王爷左右不过是酒后淋雨,着了风寒,不如咱们将他扶回去,小心伺候,等明早再作打算。”
钟媺知道她说得有理,想了一想,命瑞保将元熹背到伴云居小书房,对别人只说王爷酒醉,关起门来,几个人偷偷地为元熹换干净衣服、灌热姜汤、敷冰帕子。钟媺又命每人喝一碗姜汤驱寒,直忙得一夜未睡。
元熹毕竟武将出身,身体健硕,几个人轮流看护一宿,高热已退。次日天明,听鹦鹉在外头叫了两声,元熹睁开了眼睛。见一屋子主仆,有的坐在榻边,有的干脆躺在地板上,个个和衣而睡。回想起昨夜情景,知道必是他们将自己带回伴云居,又彻夜照顾,心头一热。想轻轻的转个身,不想就惊动了身边的福子,福子抬眼,见元熹已醒,高兴得一把握住元熹的手。
“王爷您醒了!昨晚您烧了一夜,可把我们急坏了,又不敢去请大夫,要不是侧妃想出法子不间断地给您换冰帕子,又用冰水给您擦手擦脚,真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其他三人也都醒来,见元熹已无大碍,个个欢喜。元熹见四人都是一脸倦容,又知道钟媺素日贪睡,此时更是哈欠连天,没精打采,命他们自去休息,自己在这躺躺就好。
福子已经端来洗脸的清水,对钟媺说道:“侧妃忙了一夜,快去休息吧,瑞保和玉蟾妹妹也放心回去,我刚才睡得最沉,这会儿已经不累了,就让我留下伺候王爷吧!”
钟媺看了福子一眼,也不阻拦,向元熹略施一礼,领着玉蟾和瑞保出来,各自去睡。
福子服侍元熹洗脸漱口,又喝些细粥,仍命他老老实实在榻上休息。元熹乖乖躺着,沉默了一会儿,示意福子坐到她身边,似乎还有些恍惚,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
“福姐姐,我……做了个怪梦。我梦见昨晚在芳月阁,禄姐姐现身见我。她说已经原谅我了,又劝了我好些话,只是——”元熹皱了皱眉头,“后来不知我做了什么,似乎让禄姐姐很生气,又说了好多掐我打我的话……”
福子见元熹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回想昨夜的情景忍不住要发笑,连忙假装转身为他端茶,背对着他缓了缓,这才又来到榻旁,柔声说道:
“要说禄儿妹子现身,也不是不可能,许是你心诚,打动了她,她又实在不忍看你伤心,所以来劝你一劝,鬼神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至于后来,我们去时,您已经全身高热,许是您烧糊涂了,做了噩梦,禄儿从小疼你,怎么舍得掐你打你,让你受苦!”
元熹点点头,觉得福子言之有理,可是又似乎哪里不对,想的多了,头又晕晕的,干脆摇摇头,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又过了几日,元熹已经彻底痊愈,到朝里去了。钟媺闲来无事,正在书房里指挥丫头们收拾整理,钟媛带着锦绣走了进来。钟媺见姐姐脸色不善,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遂将众人支了出去,只留玉蟾一人伺候。
钟媛将房内装饰打量了一遍,又走到古琴边上随手一拨,只听“铮”的一声,琴音清越动听。抬头看了一眼钟媺,“素手研磨,红袖添香,窗下对弈,琴瑟和鸣。侧妃的日子好舒坦!”
钟媺心说你哪里知道我的无奈,却又不愿和她争吵,端一杯茶送到钟媛手边,“姐姐尝尝这茶,这是茶庄培育的新品,叫做‘一片冰心在玉壶’,入口有些微苦,但若细细品尝,却别有一番滋味!”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钟媛。
钟媛将茶杯推到一边:“茶庄有了新品,自然先送到你这!只是我今儿来,却不是为了陪你品茶!”
钟媺心中暗叹一声,“那么姐姐是为何而来?”
“今儿我来,是要问一问福子的事。”
“福子很好,既细心,又周到,难怪老祖宗喜欢她,我也很喜欢。”
“只怕,老祖宗把她赏给你,不是只当个丫头那么简单!”
钟媺见话已至此,也不再拐弯抹角,“不错,她是个妥当人,王爷也中意于她,我正打算跟王爷商量,选个好日子,收她做个身边人,王爷多一个人照顾,你我也可以省些心力。”
钟媛一听此话,一双杏眼怒视着钟媺,“你当真愿意把别的女人送到王爷枕边?!”
钟媺心中一颤,继而又转为无奈,“你也知道这是老祖宗的意思,何况我冷眼瞧着,他们两个本就相互有意,也许哪天王爷会自己提出来也说不定,这是迟早的事,我又何必在中间横挡竖拦!”
钟媛冷笑一声,“依我看你是为了讨好老祖宗和王爷,好做正妃吧!你也别得意,有好几次我亲眼看见福子趁你午睡去老祖宗房里,她去做什么?你以为老祖宗当真那么放心你?”
一句话犹如一把刀扎到心窝上,钟媺再也忍不住,将脸一沉,“姐姐这话是存心气我吗?我如果稀罕什么正妃,何必等到今天!我为什么只做侧妃,难道姐姐当真不知道?王府深宅,做人本就艰难,姐姐不想着与我同舟共济,做什么只是难为我!?”
钟媛也不示弱,“收起你的苦肉计留着给王爷用吧!别人只当你为了我这个姐姐,放弃正妃的名分,你当够了好人,来到王府还不是想尽法子把王爷留在身边!你若真的心里有我,就不该嫁给王爷!同是公主,金晟公主能够抗婚,难道你就不能?!”
你当钟媛为什么如此生气?皆因为多年来每到禄儿忌日,元熹必要大闹一次,从前钟媛陪着,虽说她使劲浑身解数,却仍免不了人仰马翻。如今钟媺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却可以轻松化解。合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虽然明着不说,暗地里免不了议论两位侧妃的短长。而这正好触到了钟媛心中逆鳞,怎能不怒!加之听说近几日多是福子伺候元熹,钟媺竟似默许,终于寻到这个由头前来大闹一场。
钟媺哪里知道这些细情,直被气得脸色发白,一失手将桌上的茶盅推到地上,“你好糊涂!你以为我真的是什么公主?我不过是金晟的替代品,皇上、皇后笼络王府的一枚棋子罢了!倘若我真的抗婚,别说是我,也别说钟府,就连你,你以为还能安安稳稳做绥靖王爷的媛侧妃吗?”
钟媛被钟媺一阵抢白,正自无话可说,帘笼一挑,福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脸上波澜不惊,“厨房新制的绿豆汤,降火最好,二位侧妃尝尝。”
钟媛知道,刚才的话必定已经被福子听去了,脸上一阵尴尬,假装生气,带着锦绣,摔门而去。留下钟媺心中一阵难过,瞧着福子和玉蟾一同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勉强开口:“福子姐姐,你原是伺候老祖宗的,身份与别人不同,你坐下同我说说话,这些粗活让丫头们干吧。
福子停了一下,也不推辞,告了座,在钟媺对面侧身坐下。
钟媺看她坐定,开口道:“我来王府时日尚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姐姐自小在这府里,能否给我说说?”
福子一笑:“这个容易,只是不知侧妃要听些什么?”
钟媺想了想,“就从‘福禄寿禧’说起吧!”
福子脸上闪过一阵悲戚,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奴婢四人都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女儿,但自小就是玩伴,那年村里闹水患,家里没有一粒粮食,我们四个在村口等死,幸而老王爷奉旨赈灾,路过我们村子,见我们可怜,将我们带回了王府。”
说罢眼中含泪,“适逢老祖宗大寿,老王爷说,老祖宗年岁大了,喜欢小孩子在她身边解闷,于是给我们四个取名‘福禄寿禧’,送去伺候老祖宗。老祖宗喜欢女孩儿,又可怜我们的身世,对我们疼爱有加,从不舍得我们干粗活。我们四个名义上是奴才,实际上却好像老祖宗的亲孙女一般!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禄儿貌美,虽不能与媛侧妃相较,也足以让一般的女孩望而生妒了。她最喜欢蝴蝶,不仅衣服鞋袜,就连床帐被褥上也要统统绣上彩蝶。”
钟媺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王爷那天把我当成禄姐姐,就是因为我鞋上的彩蝶?”
福子点点头,接着说道:“寿儿温柔可人,招人怜惜;禧子调皮娇憨,最能逗老祖宗开心,老祖宗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当时王爷还是世子,伺候她的大丫头忽然得病死了,老祖宗看我还算周到,就让我去伺候。后来,王爷再大些,老祖宗做主把禄儿给了他做身边人,我又回去伺候老祖宗。
禄儿自恃美貌,心性颇高,又深爱王爷。平日里我们说话,她只是自叹出身卑微,不能为妃与王爷相守。谁知……”
福子看了钟媺一眼,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谁知王爷那时初识人事,血气方刚,又在外头认识了一些世家子弟,每日里花天酒地,虽不敢夜不归宿,可也没少因为此事惹老王爷和太妃生气。禄儿更是委屈,常说若是王爷娶个世家小姐回来,自己只有认命,偏偏王爷留恋娼妓,岂不是在打她的脸!为此每每和王爷哭闹,王爷总是软语相慰,却不悔改。
后来老王战死,王爷即位,更加变本加厉,不仅仍然流连娼家,还从外边带回几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妾。老祖宗偏疼王爷,说王爷的祖父和父亲都只有一妻一妾,以至于子嗣单薄,王爷多娶几房妾室也是好事。禄儿气不过,大病了一场,,竟而至于一命呜呼!”
福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禄儿的死对王爷打击很大,侧妃前几日也都看到了。老祖宗也很伤心,说禄儿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知根知底,实指望她能服侍王爷,没想到如此短命,又说看来女人不必貌美,温柔和顺才最重要,因为信不过另几房妾室,又把寿儿给了王爷。只是不知为什么,寿儿不久也一病不起,至今仍然是病殃殃的,只在自己的院里养病,轻易不出来见人。”
钟媺听到此处,心下了然。想必钟媛太过娇媚,因而不讨老祖宗喜欢,自己大婚不久,就与元熹大吵一架,老祖宗自然不乐,所以又要把福子给了元熹,只是碍于自己公主的身份,这才暂时让福子在伴云居伺候。
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失落,脸上却不露分毫,“姐姐在伴云居这段日子,细致周到,温柔体贴,依我看你在王爷身边才是最合适不过!姐姐放心,我虽然年轻,但绝不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之流,姐姐将来算是我的人,我……必定好好待你!”
福子听完,忽然冷笑一声,正色道:“侧妃仁善,人尽皆知。只是人各有志,我不愿意,纵使老祖宗也不能强逼于我!”
钟媺微微有些诧异,“这我就不懂了,姐姐从小伺候王爷,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况且王爷不论品貌才情,俱是一流,姐姐为什么不愿意?”
福子看了看钟媺,缓缓道:“恕奴婢无礼,王爷出众,人尽皆知,只是侧妃您,又为什么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