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漂亮的马车径直闯到内院中来,立即有侍从上前阻拦,待他们看清驾车者是谁,慌得连忙下跪请安。瑞保从房内大喇喇走出来,正要呼喝,看清来人,喜得向前跑了两步,又连忙跑回去,嘴里喊道:“回来了!回来了!快来!”
此时元熹已将钟媺从车上扶了下来,玉蟾从钟媺卧房边往外走边道:“什么回来了!王爷这些时不在,你越发没规矩了,大呼小叫的……小姐!小姐回来了!”玉蟾满脸喜色,紧走两步,给元熹和钟媺行礼,扶着钟媺向房内走去。
一时间侍从们都来见礼,着实乱了好一阵方才清净下来。福子端来热茶,伺候元熹钟媺喝了,退到一旁与瑞保和玉蟾站到一起。瑞保轻轻碰了玉蟾一下,悄声道:“王爷和侧妃走了多少时日?”
玉蟾认真想了想,又算了算道:“总有三月有余。”
“如此说来,是走之前就已经……?”
福子也凑过来道:“那不可能,倘若当真如此,侧妃那肚子早就该显出来了,我和玉蟾整日伺候,不离左右,怎么会看不出来!何况……”
三人正议论着,只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元熹一边手忙脚乱地帮钟媺哄逗孩子,一边吩咐福子去厨房找些牛乳来。福子答应了,却并不就走,还是瑞保向前陪笑道:“王爷,小世子身份娇贵,只喝牛乳怎么行!奴才这就进城去,找一位好的奶娘来。”
钟媺先时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并未注意奴才们的异样,闻言抬起头来,与元熹对视一眼,脸上略略一红,又低下头去。元熹又好气又好笑,停了手中动作,在瑞保头上敲了一记道:“什么小世子!亏你想得出来!奶娘就不必了,左右这一两天就要送他走,如今孩子饿了,赶快去找些牛乳来喂他是正经!”
玉蟾也走到钟媺身边,一边帮忙一边迟疑地问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怎么你随王爷走了一趟,就……”
钟媺深恐玉蟾也要胡说,连忙截住话头,却也并不以实言相告,只说路上见他被人遗弃,瞧着可怜捡回来的。三人信以为真,这才忙着找牛乳的找牛乳,抱孩子的抱孩子。
那婴儿不仅玉雪可爱,而且并不怕生,填饱了肚子,略逗逗他,就立即咯咯笑起来。瑞保抱着孩子,喜得眉飞色舞,对元熹道:“王爷,我瞧这孩子如此乖巧可爱,不如就带他回去又有何妨,一来路上可以解闷,二来王府久没有婴儿出生,这孩子带回去,老祖宗和太妃必定喜欢,您和侧妃收他为义子,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岂不比送给别人更好些!”
元熹暗道你哪里知道这孩子的来历!留在身边终是祸患。当下却不说破,只说早与侧妃商量妥当,要将他送到大佛寺中,请老方丈代为抚养。接着又问佛寺监造之事,瑞保据实答了,说是工事都已完毕,只等王爷验收。
元熹点头,吩咐用过午饭就去寺中,年关将近,老祖宗寿诞也在眼前,早日了事,好早日回京。
瑞保还未来得及答应,门外一位侍从走了进来,托着一张名帖,恭恭敬敬递到元熹手中。瑞保不用看也知道下名帖的是谁,满脸不耐,低声嘟囔一句,“来得倒快!”一旁的玉蟾也是满脸愤愤之色。
元熹见状便不忙着看那名帖,却将目光投向瑞保,瑞保耸耸肩,回道:“您和侧妃出门的第二日,那位夏大小姐又来过一次,告诉她您不在,她只是不信,将院里院外找了个遍。又问您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奴才回说不知道,她便乘了马车日日在门口等着。约莫等了十来天,许是烦了,自己不再来,却又派了家人前来盯着。这不,您和侧妃前脚刚到,这名帖后脚就跟来了!”
元熹一来实在是烦透了琳卿,二来国事家事缠身,急于回京,不愿再横生枝节,因而那名帖看也不看,命瑞保拿着,原样退回。自己与钟媺用过午饭,一同去大佛寺验收工程,托付婴孩。
待到忙完,已是傍晚,车到门口,元熹一面扶钟媺下车,一面闲聊。正要进院,忽听身后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妹妹多日不见,让我好生想念!”
二人同时回头,见一千金小姐也正由丫头扶着下车,身着水红湘裙,头戴玉色步摇,略施薄粉,淡扫蛾眉,站在夕阳的余晖中,占尽江南女子的灵秀之气,不是琳卿,又会是谁!
只见她一下车就走到钟媺身边,亲热地揽着钟媺的胳膊嗔道:“你出这么远的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心里竟是没我这个姐姐!”
钟媺偷偷瞧了元熹一眼,淡然一笑,少不得请琳卿进去坐坐,琳卿也不客气,携着钟媺的手大大方方走进书房。见福子前来献茶,熟络地同她招呼,嘴里虽然与钟媺絮絮聊天,眼角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瞟元熹。
钟媺看在眼里,索性起身道:“今天天气闷热,身上汗津津的,姐姐少坐,我去换了衣裳就来!”说罢也不去看元熹,扶着玉蟾,径自到后头去了。
这边琳卿送走钟媺,转身含情脉脉地瞧着元熹,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难以启齿,元熹却并不看她,只默默喝茶。琳卿暗恨元熹薄情,却也无可奈何,低低柔柔地叫了声“公子”,见元熹仍不接话,只好自己期期艾艾地道:“爹爹……我爹他……他……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元熹万没想到,一个大家闺秀竟会当面说出这种话来,暗想这位姑娘好不知羞。当即放下茶盅,正色道:“姑娘自重!在下一来与姑娘并无婚约,二来家中早有妻室,并且举案齐眉,感情深厚,并无纳妾之念,姑娘好意在下实在不敢领受,这就请回吧!”
琳卿本已羞愧不已,被元熹几句抢白,简直就要流下泪来。一旁丫头看不惯,傲然接口道:“公子这话错了!夏家在临州虽非首富,却也算得上是极富极贵,小姐乃夏府千金,既要出嫁,自然是做正室的,与公子纳不纳妾又有何干?
何况公子乃是外乡之人,这门亲事老爷夫人原是不肯的,因见公子修缮佛寺手笔不小,与夏府还算登对,这才勉强点头。今日我见公子英俊潇洒,与我家小姐也算般配,回去少不得要在老爷夫人面前替您美言几句。公子倘若答应了,今后不但生意上颇多助益,哪怕公子生意做腻了。要得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也不过是我家老爷一句话罢了!”
元熹暗中好笑,心说看来就算是丫头站在一起也会高下立见。眼前这位虽说也是忠心护主,但语气傲慢无礼不说,话里话外口口声声都是权势银钱,刚才那番话说起来理直气壮,细品之下岂不是在说她家老爷见钱眼开,拿小姐终身大事只当儿戏!如此丫头与钟媺的玉蟾自不能比,就是钟媛的锦绣也要比她强出百倍。
想到钟媛,又忍不住暗自叹息,身为钟媺长姐与王府侧妃,她始终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障碍,况且说起来终究是自己有负于她,于情于理,都该想个万全的法子来安置她。如今钟媺与他已是两情相悦,与前番在王府中情况又已不同,看来此事事不宜迟,这次回府就要着手安排才好。
元熹这边正因为家事出神,琳卿却以为他是听了丫头的话心有所动,此时定然正在心中权衡,心中忍不住一喜,抬头看了丫头一眼,面露满意之色。
又静静等了片刻,见元熹仍不说话,轻声道:“我爹同临州知府乃是至交,公子……倘若真的于仕途一事有意,若在临州自不必说,就是在京城,也可为公子尽力筹谋。”
元熹原本并未在意,听到此处,忽然眉毛一挑,“姑娘是说这位临州知府手眼通天,能够随意左右官场之事,甚至势力已达京城?”
琳卿见元熹发问,心中更喜,“官场之事我一女子怎么清楚,只是常听爹爹说起他的厉害,”说着觑着元熹的脸色道:“爹爹约了吴知府明日午间家中用饭,公子倘若有意,何不明日过府一叙?”
元熹望向窗外,想了想,点了点头。琳卿大喜,三步两步走到元熹身边,“公子当真愿意过府见我父母?”
元熹微微一笑,“贵府早前下帖来请,碰巧我有事在身,未能成行;如今姑娘又亲自前来,若再不去,未免不识抬举,请姑娘回禀令尊,明日午间,我与夫人前去拜望。”
琳卿眼中一暗,随即恢复如常,笑道:“也好,我同妹妹多日未见,论理也该好生聚聚,况且她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明日我当遍请闺中姐妹,好好款待妹妹!”
钟媺进入夏家内宅时,琳卿的父亲夏老爷刚刚从第九房小妾的房中走出来。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位老爷却看得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鼠须,心想不愧是京城人物,举手投足自与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