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传来,一位老者肩背药囊,携一美貌妇人来到近前。钟媺在这将近一天两夜的时间里受惊、受伤,担心害怕,实在已经心力交瘁,如今听见师父的呼唤,情不自禁跑过去,一头扑在师父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老者拍着她的后背轻声抚慰了几句,已经看清钟媺并无大碍,而真正受伤的是躺在一旁的年轻人,将钟媺交给身边的妇人,上前几步,去看元熹的伤势。元熹挣扎着想要起身致意,却被他制止,伸两指在元熹手腕上搭了一会儿,抬头看了钟媺一眼道:“好丫头!为了救他,用了我多少粒凝露丹?”
钟媺不好意思地一笑,问道:“师父,他可有大碍?”
老者面色凝重道:“受伤危重,毒入脏腑,九死一生!不过——好在你这丫头够机灵,用凝露丹解了他不少毒气,又碰巧遇到了我,可保无虞啦!”
至此,钟媺方才舒了一口气,转身对身边妇人道:“师娘,原来您和师父隐居在这里,叫我好生想念!”
妇人慈爱地替钟媺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笑道:“我和你师父住在那边山中,原本不常来这里走动,今日你师父配药少了一味,这才来此采药,没想到就碰见了你们,岂不是有缘!”
说话间,老者已从囊中取出参片让元熹含着,又用金针为他放出毒血,施治已毕,背起元熹,一行人直奔隐居之所而去。
一道飞瀑,泻出于两峰之间,几间精舍,一带篱笆就建在瀑布之旁的空地上。元熹一觉醒来,已觉胸腹间痛处减轻了不少,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昏昏沉沉的了,试着动了一下,竟然已经能够起身下床。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要出门,碰上钟媺正要进门,见元熹已经醒来,喜道:“你醒了!我去叫师父!”
元熹伸手拉住她,笑道:“已经给前辈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我好了,理应去拜见他老人家,哪里还有让前辈过来的道理!”
钟媺一听有理,扶着元熹来到前边茶室,叫了声师父,笑嘻嘻跑到师父身边笑道:“这是我师父慕容狄,他老人家最爱莳花弄草,给自己取了个别号叫做‘灌园叟’。”又跑到师娘身边道:“这是我师娘,不仅容貌美丽,且最善舞剑,人送绰号‘玉面天女’!”
元熹第一次认真打量二人,见男的五十上下年纪,须发乌黑,精神矍铄,一见而知乃是内功深湛的武林大家;女的虽已是徐娘半老,却依旧气质娴雅,美得不可方物。听见钟媺介绍,正要施礼,忽然似乎想起什么,抬起头面露喜色道:“难道二位前辈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神仙眷侣’?”
原来这慕容狄当年师从武林耋宿李桐谷,年纪轻轻已然得师真传,因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在师兄弟中又排行第二,人称“二郎真君”,其师李桐谷更是有意将衣钵传给他。不想一次奉师命外出,巧遇“玉面天女”甘柔,两人一见钟情,当即回明父母师长,结为夫妇。后因甘柔厌恶江湖中的血雨腥风,慕容迪爱妻心切,决定退隐江湖,从此携妻浪迹天涯,不问世事。
元熹见二人含笑默认,连忙深施一礼道:“晚辈元熹见过两位前辈,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慕容狄夫妇笑着点头,皆在椅上还了半礼,命元熹在身旁椅子上坐了。元熹恭恭敬敬在椅子上侧身而坐,笑着瞧了一眼钟媺道:“难怪媺儿不但精通琴棋书画,更熟知岐黄之术,乃至舞剑、轻功无一不能,原来竟而是您二位的爱徒,可谓缘分不浅;连带着我也有幸得遇两位前辈,能够一睹二位真容,也可说是此生无憾了!”说着由于过分激动,又咳嗽起来。
慕容狄忙取出一枚丸药命他吞下,又伸手为他把了把脉,点头笑道:“不愧是年轻人,身体健壮,伤势已经大减,血中毒质也已几乎清除干净。”
元熹道:“前辈果然医术精湛,药到病除……”
没想到慕容狄却摇了摇头道:“那却不然!你中毒的经过媺儿已经对我们详细讲过,那国师的武功阴狠至极,不仅劲道阴柔,催人内脏,更可用内力将事先藏在掌心的毒药逼入人体内。你当时既已中毒,又不曾及时封住自身穴道,导致毒气深入五脏六腑,如今外伤虽愈,内毒却非一时半会儿可解。”
钟媺听到此处,不由得面露忧色,甘柔看在眼里,接口道:“毒虽难解,然你既自诩为医界圣手,怎么会没有良方!你瞧媺儿日夜照顾元公子的样子,怎么忍心让她担心!”
慕容狄和元熹闻言一同向钟媺望去,而钟媺由于被说中心事,早已羞得满面绯红,低声说了句“我去找双双对对”,躲到外边去了。慕容狄见状哈哈大笑,拍了拍元熹肩膀道:“今日你且去休息,明天一早随我去个地方。”
次日清早,晨雾尚未完全消散,师徒三人已经上路。慕容狄依旧身背药囊,如一只轻捷的老猿,在山间健步如飞;身后元熹和钟媺,一袭白衣,联袂而行,走在这云雾缭绕的山中,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已经来到群山的中腰,为了照顾元熹病体,停下来略作休息。极目远眺,此处山体甚高,山脚绿草如织,山顶却是白雪皑皑。正看着,元熹忽然“咦”了一声,其余二人同时看向他,慕容狄意味深长地笑道:“可是看出什么蹊跷?”
元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道:“我看那座山与其他山峰高度上并无太大区别,为什么别处山上白雪覆盖,唯独这座山顶光秃秃的,并无多少积雪?”
慕容狄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赞道:“你虽年纪不大,然而观察细致,心思缜密,加之侠肝义胆,有勇有谋,难怪这般年纪已然成为国之梁柱,我朝有将军如此,何愁外敌犯边!媺儿得夫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接着,满意地看了两人一眼,说一句“随我来”,一马当先,朝那座无雪之山掠去。
不久,来到一座山洞洞口,只觉得阴森异常,凉气袭人。慕容狄取出火折,点燃掩藏在洞口附近的火把,走了进去,元熹和钟媺紧随其后,走了没多远,就被眼前奇景惊得目瞪口呆。
触目所及,到处是巨大的钟乳、石笋,有的连成一片,宛若瀑布;有的质地细腻,温润如玉。火把的光照忽明忽暗,洞内各景也就随着忽隐忽现,显得既神秘,又瑰丽。
元熹和钟媺一来身份贵重,二来都曾走南闯北,尤其钟媺,更曾随同外公遍访各地,见识不可谓不多,却都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一时间被洞内美景吸引,携手揽胜,看一回,赞一回,又讨论一回。
洞的中间,悬着一个巨大的钟乳,其下对应着一颗石笋,两者相对,长约丈许,莹润如玉,中间只隔着几寸的距离,洞顶偶尔有水珠沿着钟乳留下来,滴在下边的石笋上。钟媺轻轻抚摸石笋,对元熹轻声说道:“你瞧,它俩很快就要连到一起了。”
一旁的慕容狄接口道:“那日陪你师娘来此赏玩,见它俩像冲破险阻,誓要走到一起的爱人,取了个名字,叫做‘牵手’。只是这些钟乳靠水滴中的石质变大,生长十分缓慢,能有如今的形体,不知已经熬过了几万年的造化,据我推算,即便是跨越这最后几寸,恐怕也要再花上千年的时间哪。”
元熹和钟媺并肩而立,默默咀嚼着师父的这几句话,心中油然而生敬佩与怜悯之情,仿佛立在眼前的当真是一对爱侣,一个立在当地,一个悬在半空,无时无刻不在深情对视,为着最后能够将对方拥在怀中,不惜耗费千万年的时光。
钟媺侧头想了想,忽然褪下左腕上的一枚玉镯,足尖一点,腾跃而起,将那玉镯轻轻放在石笋的顶部,飘飘然落地,双手合十,轻声祝祷:“若你二位真有灵性,只盼得天地有情,造化成全,让你俩早日合二为一,成就千古一爱。小小玉镯,送给二位,权当是你们两个的定情信物,如何?”
慕容狄与元熹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慕容狄宠溺地在钟媺头顶敲了一记道:“调皮!走吧!”
说着举起火把,走到一处石壁一晃,元熹和钟媺这才发现,此处另有狭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三人排成一排,侧身鱼贯而入,走了不久,地势又渐渐开阔起来,且有蒸腾的热气不断扑来。又走了不远,来到另一座洞中,火光映照下,可见四壁平整,似有人工雕凿之迹。
慕容狄将火把插入石壁的孔洞之中,可见洞中有几块大石,权当石桌石凳;其后不远乃是一处汤泉,蒸腾的水汽便由此而出。
钟媺立即明白了师父带他们来这的用意,喜道:“您是让元熹在这汤泉中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