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多了一个夏琳卿,钟媺不好撇下她独自去骑马,只得也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相陪。好在这位巨商之女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两个人坐在车里时而谈古论今,时而观赏风景,又相互讲述各自家乡的趣闻,倒也十分有趣,并不无聊。
这天傍晚投店,钟媺刚刚安顿好一切,就听有人敲门,福子过去把门打开,琳卿身着一套水红色的衣裙走了进来,先四处看了看,拉过钟媺的手笑道:“元公子不在吗?”
钟媺拉她到几前坐下道:“说是有事要办,带着瑞保出去了。“
琳卿似乎有些遗憾,“这可不巧,我刚听店家说今天晚上有灯会,热闹得不得了,本想叫你去逛逛,谁知元公子却不在,只怕是去不成了。“说罢小嘴一噘,一脸的扫兴。
“姐姐也爱逛会?”
“是啊!我最爱热闹,小时候也常随母亲外头逛去,每去一次都能高兴好久!后来大了,父母都说大家闺秀要足不出户,再不许我随便出门。与其如此,我宁可做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倒少许多规矩拘着!”
一句话对了钟媺的心思,钟媺站起来道:“原来姐姐和我一样!既有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够错过,等我换好衣服,咱们就出门!”
“咱们两个?”琳卿有些吃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怎么能独自出门呢?”
福子也道:“琳姑娘说得对,还是等公子回来再出去吧!”
钟媺满不在乎的说到:“这有什么!一会你和玉蟾也一起去,在府里哪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安全嘛,不必担心,有我保护你们!”
正说着,元熹推门走了进来,笑道:“在聊什么,这么开心?”说着走到钟媺面前,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两个面人来,“刚刚在街上看见了这个,猜你一定喜欢!”
只见那两个面人一个是大肚弥勒佛,一手抚肚,一手托着一个葫芦呵呵笑着;另一个是一位年轻女子,一袭红衫,满头珠翠,两个面人个个惟妙惟肖。
钟媺一见之下,喜欢得不得了,笑嘻嘻的接了,对元熹说一句“多谢你想着我!”走过去和琳卿一起赏玩。猛然看见琳卿也是一身红衣红裙,促狭道:“我看这女子倒像琳姐姐,该不会,是姐姐的仰慕者捏的吧!”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
琳卿立即羞得脸颊绯红,作势要去打她。元熹见一屋子女孩子打打闹闹,自己坐在这无趣,说了声去看看有什么好饭好菜,就下楼去了。
夏琳卿望着元熹的背影,忽然脸色黯然道:“瞧元公子对你多好,不但平时细心体贴,连出门办事都不忘给你带玩物来!同是女儿家,你就得配美满姻缘,我却险些嫁给七十老翁为妾。”
钟媺见她说的伤心,自己也小脸一垮道:“姐姐以为我事事如意吗?我的烦恼才多着呢!”
琳卿打趣道:“莫不是元公子家中姬妾众多,让妹妹劳神?”
钟媺一听,想起府中的姐姐和寿儿,又想起自己与元熹尴尬的关系,以及关于元熹各式各样的传闻,陡然间心事又起,随手将面人递给玉蟾,低下头去,再无心玩闹。
琳卿见钟媺伤心,想必像元熹这样的富家公子,身边自然伺候的人不少,深悔不该开这样的玩笑,忙岔开话题道:“这次出门我才知道,咱们朝廷的疆域竟然如此之广,前几天还是深秋,今天来到此地已经天气渐暖,等到了临州,可又要过夏天了!”
钟媺也笑道:“说起来很快姐姐就能回家了,姐姐一定很开心吧?”
琳卿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是啊,再有几天我就要回家了。”只是不知怎的,她并不期待,反而心中有一丝惆怅,一丝失落。
田野上,小河边,钟媺一边用河水洗手,一边同玉蟾唧唧咯咯地谈论昨晚灯会上的情景。一旁的琳卿也在回味,只是她脑海中出现的始终是元熹亦步亦趋守在钟媺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的身影,心中说不清到底是欣羡,还是嫉妒。
不远处,瑞保怀抱着一大束不知名的野花跑了过来,还未到跟前就兴高采烈地喊道:“侧……”这才猛然想起还有琳卿在旁,只是那“侧”字已经出口,是无论如何都咽不回去的了,只好尴尬地笑笑道:“侧……侧夫人,奴才采了些野花,您……您可以编个花环戴。”说罢,将花往玉蟾手里一递,挠了挠头,躲到一旁去了。
钟媺并未觉出什么不妥,自言自语道:“瑞保这家伙,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心思倒还别致!”
琳卿的精神却为之一振,不知不觉的语气中竟有几分高兴:“怎么,原来妹妹只是元公子的侧夫人?”
钟媺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头和玉蟾一起编着花环,琳卿也凑过来,装作不经意的接着问道:“那么他的正室想必是留在府中了?”
钟媺心思只在花环上,还未来得及回答,玉蟾只当琳卿因为钟媺并非正室而瞧她不起,抢着答到:“公子并无正室,虽有几房姬妾,却要推我家小姐为尊!”
一旁的福子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笑着接口道:“我家夫人身份贵重,又与公子伉俪情深,且深得老祖宗喜爱,虽非正室,却胜似正室了!”
琳卿在一旁笑道:“福姐姐这话可错了,所谓‘伉俪情深’,乃是形容夫妻之情,从未听说用在妾室身上,何况自古嫡庶尊卑泾渭分明,哪有什么‘不是正室,胜似正室’的道理呢!”
此言一出,玉蟾和福子俱感不快,只有钟媺一来并未留心三人说话,二来心中一向只重真心,不重名位,所以并不在意。说话间花环已经编好,钟媺将两个花环一个戴在自己头上,另一个戴在琳卿头上。正巧元熹走来喊大家出发,见二姝身着罗素,头戴花环,一个仿佛天宫仙子,一个宛似林中精灵,再加上流水潺潺,芳草萋萋,竟一度怀疑自己已登仙界,而非人间了。
过了好一会儿,玉蟾噗嗤一笑,“公子,您若再看,可要把小姐看化了!”元熹这才如梦惊醒,只是眼睛仍停留在钟媺身上,宠溺地说道:“玩够了吗?我们要赶路啦!”
钟媺将剩下的野花结成一束放在车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噘嘴到:“这样的美景,却要闷在车里,当真是辜负了天地造化!”
元熹笑道:“这有何难!你就骑上‘脱兔’先疯一程,等到了城里再坐车也不迟。”
一旁琳卿笑道:“真羡慕妹妹什么都会,我也好想赏赏这美景,只是却不会骑马。”
钟媺又能骑马,已是兴奋不已。拉起琳卿的手,走到‘脱兔’面前道:“没关系,姐姐和我同乘一骑,说话也还方便些。”说着,生怕元熹又来扶自己,伸手一扶马鞍,认蹬上马,接着将手一伸,去拉琳卿。谁知那‘脱兔’脾气又起,将头一扬,向旁边走开几步,不肯让琳卿上马。
钟媺又好气,又好笑,理了理‘脱兔’的马鬃,轻声道:“脱兔乖,琳姐姐是我的好朋友,你让她也上马,驮她一程好不好?”‘脱兔’却并不买账,扬着头,任钟媺好话说尽,只是不理。
琳卿站在马下,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元熹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畜生倒有些意思,瑞保,如今又有人和你一样的待遇,你心中也可以平衡多了!”
琳卿灵机一动,走到元熹面前,先福了一福,娇怯怯地道:“想来这是匹灵马,只认妹妹一人,可越是这样,我反倒也被激起骑马的兴致了,元公子,你可不可以带我一程?”
谁都没有想到琳卿竟会自己跑到元熹面前要求与他同乘,所以个个吃惊。还是瑞保最先反应过来,牵着自己的坐骑来到琳卿面前,打了个千道,陪笑道:“琳姑娘,您是闺阁淑女,迫不得已抛头露面,已是极为不妥,我家公子乃是有妇之夫,又是正人君子,怎么敢与您同乘坏您清誉!”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坐骑;“奴才这匹马既健壮又驯服,骑上去又稳当,又舒服,正好配您这样的大家小姐,来,让奴才服侍您上马!”说着,单膝着地,意思让琳卿踩着他的腿上马。
琳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默默上马。瑞保又叫一个妥当的侍从骑马跟在一旁保护琳卿,自己上车,仍坐在车夫旁边,一行人这才出发。只是各怀心事,谁都无心再看风景。
元熹偷眼去看钟媺,见她也正看着自己,与自己目光一触,急忙躲开。那眼神,是元熹以前从未见过的——有些幽怨,有些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