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奉旨大婚的日子。
这天清早,钟媺拂晓入宫,同金晟公主一同聆听皇后教诲,又一同来到缀锦楼中大妆。之后,金晟留在宫中等待吉时,钟媺则被抬回府中,由母家出嫁。只见一顶堆金攒宝的龙凤花轿在前,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队人马,抬着皇后为义女准备的各色嫁妆,迤迤然向钟府进发。
苏贵妃新露宫的偏殿中,一个绝色女子手里捧着一盏茶正不自在,小宫女柳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小姐怎不出去走走?今儿两位公主同时大婚好不热闹!光是银阳公主的嫁妆就摆满了长街,一会儿咱们金晟公主的还不知道……”
小丫头正说得兴起,哪知脸上早着了一掌!那女子拿手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什么银阳公主!她是你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一个伴读的小贱婢,这会子倒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柳儿的小脸登时肿的老高,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大丫头清涟闻声连忙跑进来,拿过团扇轻轻扇着道:“小姐不用生气,虽说她一时得意攀上高枝,可那丫头矫情得很,说什么不愿压亲姐姐一头,放着正妃不做,偏要做侧妃!咱们娘娘已经说了,要给您在皇子中选个好的,当朝皇子的正妃可比绥靖王府的侧妃体面多了!”
那女子斜了清涟一眼,“你懂什么!皇子们只要不能继承大统,凭他此时怎样尊贵,那爵位是要一代一代削弱下去的,绥靖王府却是世袭罔替的********!”说着眼现柔光,“更何况,宫里皇子虽多,论模样,论人品,论才干,又有哪一个比得上他。”
清涟为了搏主子高兴,信口说道:“那咱就嫁给皇太子!”
女子又斜了她一眼,“皇上春秋正盛,说不定以后还要再生三个五个,哪里会早早立了太子!难道要我一直等着?除非……”
入夜,绥靖王府宴席已毕,宾客散尽,新郎官却不见了。众人几乎将王府翻了个遍,终于在角落的一株花树下找到了半醉半醒的元熹。贴身的跟随瑞保忙抢上前去,正要扶他,不想反被元熹一把搂在怀里,嘴里喃喃着,“公主,那日宫中一见,我的心已随你去了,我哪里不好,你宁可寻短见,也不肯嫁我!”瑞保闻言,忙将元熹推醒,“王爷,王爷醒醒!我是瑞保啊!公主,公主她在房中等您呐!”元熹睁眼看了看瑞保,苦笑一声,任由他扶着,朝洞房走去。
洞房内站满了丫鬟婆子,到处是耀眼的金,夺目的红,满室馨香。众人见元熹来了,忙都上前行礼道贺。元熹默然入内,按照司礼嬷嬷的吩咐,来到新娘面前,轻描淡写地揭下盖头,随手递给身边的丫头,懒散地坐在床边,似有意似无意地朝钟媺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元熹的酒醒了大半!只见他揉了揉眼睛,借着烛光仔细瞧着钟媺,确定自己并未看错,脑海中有几个词迅速地转了几转:公主?伴读?义女?元熹似乎明白了什么!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揖到地,“公主在上,请受小王一拜!”
一屋子人见元熹的态度突然有了由地到天的转变,个个暗自称奇。钟媺先是一愣,接着淡淡地说道:“王爷有礼了,快请起吧。”元熹此时也不在意,重新在钟媺身边坐好,满脸喜色。喝过交杯酒,又乱了一回,众人告退,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和两个陪嫁的大丫头。元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钟媺,烛光下,只见她俊眉俏眼,坐在那里,安然恬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想着这几个月来因她而起的喜乐哀愁,不由得百感交集。那钟媺自元熹进房,就闻到一股冲天的酒气,心里不禁厌烦,此刻也巴不得不理睬他!两个人不言不语,各怀心事,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玉蟾见状,斟了两杯茶水递给二人,轻声道:“王爷和侧妃闹了这一日,想必都累了,明儿一早还要去给老太妃和太妃请安,喝了这茶水,就早些休息吧!”
元熹轻笑一声,向前凑了凑,“正是呢,娘子,快随为夫安歇吧!”正要伸手去碰钟媺,却见钟媺睫毛轻颤,一滴泪珠儿划过脸颊,悄然无声地滴落在大红的吉服上。元熹瞧出钟媺并不愿意,心中一惊,缓了一缓,涩声道:“怎么?难道你也早有了心上人,出于无奈,才来嫁给我?”
玉蟾一听这话涉及钟媺清白,忙抢着说道:“王爷说哪里话!我家小姐也是世家之女,除了进宫陪侍公主,连门都不出,若说男子,也只见过老爷和几位公子,哪里来的什么心上人!”
元熹冷笑一声,“你不必说这些,金晟公主养在深宫,还不照样与你家四公子互生情愫!倘若真有,也不妨趁早说出来,免得自误误人!”
玉蟾正要再说,钟媺接口道:“依王爷的话,若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元熹闻言,只当钟媺真的已经心有所属,只觉得心中一阵酸苦,将头扭到一边,咬牙说道:“若有,委屈你在府中待段时日,我……想办法放你走就是!”
钟媺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抬头看了看他,见没有下文,“那么倘若没有呢?”
元熹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难掩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冲到钟媺面前,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一字一句地说道:“怎么会没有!如果真的没有!你又为什么会哭,为什么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钟媺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回瞪着元熹,也一字一句地说道:“想是王爷身边莺莺燕燕,个个巴不得王爷垂怜,才使得王爷如此的自信!难道天下女子,只要是心无所属的,见到王爷就必定要倾心吗?”
钟媺心想事已至此,索性将话挑明,接着说道:“别人只道王府尊贵,嫁进来荣华不尽,于我却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不见亲人面!别人只道王爷风流潇洒,居功甚伟,”说道此处,钟媺心中悲凉,强忍泪水说道:“谁又知道,这侯门王府之中,有过多少女子受宠时气焰盛极一时,失宠后连条狗都不如,又有多少女子甚至因此抑郁而死!我自小入宫陪侍公主,难道这些悲悲喜喜还看得不够吗?所以在我看来,一个女孩儿家,所嫁之人不必大富大贵,身居之位不论嫡庶尊卑,只有所嫁之人爱你,敬你,今生今世绝不负你才算得上是最大的福气!只可惜我钟媺生来福薄,那样的念想,也只有期待来世了。”钟媺一口气把话说完,仿佛用尽了平生之力,不由得瘫坐在床上,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掉下泪来。
元熹默默听完,又在心中细细咀嚼一番,只觉得每句话都言之有理,掷地有声,每一句话又都那么的契合自己的心意。又愣了一会儿,眼底漾出会心的笑容,“我果然没看错你!今儿天晚了,你先睡,有话,以后时日还长!”说着,抬腿往外就走。
钟媺摸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隐约觉得他这么一走,似为不妥,忙叫住他,咬了咬下唇,仿佛要慷慨就义一般说道:“刚才的话,王爷只当是媺儿中了邪,说的疯话吧!我虽年幼,但规矩还是知道的!既然进了王府,身为侧室,也只有认命罢了!今夜大婚,王爷理应留在房中,就……就请王爷宽衣就寝吧!”
元熹闻言从门口折了回来,带着恶作剧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向钟媺,伸手托起她柔美的下巴,嘴唇越凑越近。钟媺双手紧紧绞住手中的帕子,强迫自己不闪不躲,只是那表情却仿佛要上刀山下油锅了一般。元熹坏笑一声,“你这样的表情伺候夫君,可是大大的不合规矩!”说着几步走到门口,回头柔声说道:“放心,我必不逼迫于你,也绝不让你做妾!快睡吧,明儿一早我再来。”说着,打开房门,扬长而去。
元熹走到院内,门口伺候的瑞保忙迎上来,“王爷可是要什么东西?”元熹冲他一挤眼睛,“回书房!”
“回书房?王爷!王爷你怎么又……今儿房里的可是公主!”元熹仍旧笑嘻嘻的,自顾自地朝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