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子回到寝室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钟,还没走到寝室门口,就听到青燕的大嗓门在叫:“看这一期学报了吗?刘教授被英国女王授予皇家金十字勋章啦!”
“不能小声点啊,在外面就听见你的大嗓门。”绫子推开门说,“哪个刘教授?是教我们‘文选’的刘教授吗?”
“不是他是谁。你来看啊,这是他和女王的合影,是为了表彰他在文化传播上做出的杰出贡献才被授予金十字勋章的。看这风度!简直迷死我了!”青燕双手捧着学报,看着封面上刘教授和英国女王的合影说。
“是谁才见纪老师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被迷死的?现在又要被迷死,燕子,你有多少条命哪?”官年说。
“哎呀,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多情的人呐!”青燕盘腿坐在床上说。
“你这哪是多情啊,是有病。”如月笑着说。
“什么病啊?”青燕不解地说,“多情也是病哪?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对这世上的美好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呢?”
“看看燕子这张嘴越发了得了,明明是个桃花痴,说的跟个圣人似的,我看你应该学国际关系,学心理学太委屈你。”官年今天心情好,话也多了。
“哎,如果我说要追求刘教授你们会不会奇怪呀?”
“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刘教授做你爷爷都不嫌老,亏你想得出这个伤天害理的主意!”如月抢白她。
“怎么话到了你嘴里变得这么难听!人家本来是想来一段超凡脱俗的忘年恋的,被你这么一说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哎呀是我不好,俗人只会说俗话,扰了你超凡的兴致,我道歉!”如月双手合十说,“燕子啊!将来哪天我听说你爱上孙悟空都不会奇怪的,要是觉得奇怪那才真怪呢。”
如月的话引得大家一阵好笑,只有绫子注意到对面床上的妙妙还没回来,她担心地问:“妙妙怎么还没回来?你们有谁看见她了?”
大家这才发觉宿舍里少了个人,正猜测不休,响起了开门声。绫子见是妙妙回来了拍着心口说:“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你去哪了,这么晚?我们都好担心的。”
“是吗?那对不起啦,让你们担心了。”妙妙放下书包强颜欢笑说。
“妙妙,你今天损失大了,回迟了,错过了燕子伟大美好的爱情。”如月说。
妙妙听到“爱情”两个字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还好官年忽然冒出一句话,吸引了姑娘们的兴致,大家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各位,知道刘教授为什么单身吗?”官年说,“我也是很早以前有一次刘教授他们在我家吃饭,听他们闲谈才知道的。
“刘教授有个初恋情人叫伊尔莎,是犹太人,和刘教授在法国留学时同学。
“伊尔莎有一双异常漂亮的手,许多珠宝商都请她为他们的珠宝做广告。可是,不久战争爆发了,法国很快沦陷,维希政府受制于希特勒,犹太人的灾难来临了。
“伊尔莎一家东躲西藏依旧没能逃脱纳粹的魔掌。刘教授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纳粹党徒带走却毫无办法。伊尔莎被带走时哀怨绝望的眼神,把刘教授的心剜走了,从此刘教授成了一个无心人。”
“原来是曾经沧海啊。”绫子叹息着说,“我就奇怪刘教授怎么对陆游的爱国诗词讲得不多,而一句‘红酥手,黄藤酒’就使他泪光闪闪,到底是有原因的。”
如月说:“看不出来,刘教授原来是个大情圣。可惜刘教授没有生活在南宋,不能像陆游那样留下一首什么词,让伊尔莎像唐婉一样名垂史册。这样看来,我到底还是羡慕唐婉,光凭一段爱情就让历史记住了她!”
“遇上一个自己爱的人恰巧那个人又深爱着自己,就是像伊尔莎那样死了,我也是愿意的。”官年也叹息说。
青燕扁扁嘴说:“你们哪,真是糊涂啊!不怪战争残酷,却在这大谈什么爱情,真正‘商女不知亡国恨’哪!像希特勒这样的人--------我是说如果他也算是人的话--------这样的人出现,可以说是全宇宙生灵的梦魇!再说了刘教授虽然用情专一,伊尔莎知道吗?不要羡慕死后的哀荣,做人享受得现世的风光才算是不枉此生。你们想,将来假设如果可能有一天我出名了啊,像刘教授一样将光彩照人的大幅照片登在报刊杂志上,那种风光,不只是自己受用,就是家人朋友也是脸上有光的!那时你们见了,一定会惊喜地向周围的熟人朋友介绍‘呀,青燕!是我们大学同学呀!那时我们住一个宿舍的……’”
不等青燕说完,姑娘们早已笑开了。绫子擦着笑出的眼泪说:“这个死燕子,我还以为她要把希特勒来个碎尸万段的呢,哪知竟是这番乱七八糟的胡话。”正说着灯熄了,寝室里安静了下来。
妙妙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刘教授的故事令她伤痛不已,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她用被子捂着嘴巴,捂住了哭声却捂不住身体的颤抖,她又想起食堂里听到的绫子和如月的话,像晴天霹雳,震得她心口一阵一阵地痛,思绪翻滚如疾风中飘零的落叶一样。
原来这妙妙是有些完美主义倾向的,没见纪晨之前,爱情于她只是一个缥缈朦胧而又遥远的梦;见到纪晨的刹那,那种似曾相识的惊喜令她陶然如醉,谁知道这个曾经寄托了她所有美好的关于爱的想象的人竟然是个伪君子,而自己竟然芳心暗许,真是羞恨交加,妙妙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九
戚宇晴照例三天俩头地来找绫子,天气渐渐热了,寝室里多了个男生就有了许多不方便,女孩子们的抱怨也渐渐多了。这天晚上戚宇晴来的时候正碰上青燕背心短裤从盥洗室冲凉回来,青燕看见戚宇晴本能的双手抱在胸前“哇”一声尖叫,绫子本来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趁势虎下脸下逐客令,呵走了戚宇晴。
青燕虽说平时大大咧咧,但终究是女孩子家脸皮薄,一下子受不住,躲到帐子里嘤嘤哭了。大家一阵好劝总算劝得青燕停住了。
如月想想不甘,愤愤地说:“我马上就去找舍管,她干的什么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男生上来?”
“戚宇晴每次来不是给她带吃的就是带喝的,她早就被收买了。”官年说。
“这个势利的老太婆,这可怎么办?”
“在门上贴张‘男士止步’的字条。”
“门上不贴着吗?人家根本不看。”
“明天换张大的。写上‘请自爱的男士止步’!”
“人家就不自爱,只爱别人,有什么办法?”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转过来劝绫子:
“要说这戚宇晴吧,长的也是一表人才,性格也不错啊。”
“就是,连舍管大妈都能搞定!是个外交天才!”
“是啊,而且吧,不管你怎样让他下不来台,他却总是不急不恼,也算难得吧。”
“关键是他痴情专一!不是说‘万俩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吗!”
最后大家开玩笑说:
“绫子,我们看你还是从了他吧。”
谁知绫子并不领情,态度十分明确决绝:“天下像这样的好人多得是,难道我都要从吗?再说了,谁和他是知心了?要真知心他就不该这样!关键是他就只妨碍你们一会儿,你们就受不了了,难道他妨碍我一生我就得受着?这什么逻辑!我就是嫁不出去出家做尼姑也不会选择他!”
“胡说什么呀!什么出家尼姑的!这些话是能随便说的吗?”青燕呵斥说,“在我们家老人常说过头话不能说,话说猛了当心得罪神明!”
“真的假的?我都有点害怕了。”如月抱着胳膊说,“不过绫子,你也真够铁石心肠的!”人家这么下死劲追你,你就一点不为所动?”
“他追求一个人是他的权利;而我的心告诉我,他不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哪怕一丁点都不是!你叫我的心怎么动!”绫子的声音大了起来,把脚一跺说,“你们不知道我为这事真正烦死了!说什么爱不爱的!根本就是无聊!”
“哇!不得了!绫子,不就谈个恋爱吗?看看你,上纲上线的,比写论文还精辟深奥!”官年说。
“什么谈恋爱!两情相悦才叫谈恋爱。这种一厢情愿也能叫谈恋爱吗?”绫子决绝的反驳道,“我想问下各位千金小姐,你们愿不愿意跟一个没感觉的人耗?从来人们只知道同情失恋的人,谁想过那被追的不爱的人的痛苦呢?”
绫子无心的反驳,在官年听来却无比戳心,她又想起了纪晨,不知怎么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有一种要晕厥的感觉,好在大家各自躺在床上,互相看不见。
妙妙躺在床上,雪帐低垂,也不管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自顾想着心思,一会儿同情戚宇晴,一会儿同情绫子;一会儿惊讶绫子的决绝,一会儿惊讶戚宇晴的勇气;一会儿又想像戚宇晴这样痴情的人,谁知竟与绫子无缘,可见这世上缘分是最难以捉摸的;一会儿又想不知道绫子为什么就是不爱戚宇晴,可见爱是最说不清楚的;再想到纪晨、官年……思来想去,心中仿佛有无数的小甲虫飞来撞去。朦胧中,似来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先开始她还很高兴,跑啊,跳啊,忽然她发现那些山啊、水啊渐渐显出狰狞之色,她张惶四顾,看见纪晨站在不远处对她傻笑,她急了叫道:“纪老师!快来救我!”可是纪晨依旧傻傻地笑着,并不动身。
“纪老师救我!”她伸出手再叫,眼泪都下来了。
纪晨伸出手说:“别怕,妙妙!有我呢!只是你为什么好好的就不理我了?这几天我为了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了什么事不理我?”
眼看就要拉着纪晨的手了,却见那水忽然挟裹着山张牙舞爪、劈头盖脸猛扑过来。“啊!”妙妙惊叫一声醒来,却发现原来是梦,睁开眼睛宿舍里黑沉沉的,女孩子们都已沉入梦乡。妙妙轻轻揉了揉狂跳不止的心脏,闭上眼想再次入睡,无奈眼皮也跳得慌,耳朵里尽响着纪晨的问话“你为什么好好的就不理我了?”“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了什么事不理我?”她懊恼的揉揉耳朵,眼前又闪现出纪晨一往情深明媚俊朗的脸。妙妙懊恼地挥挥手想赶走这一切,可是哪里能够,心里一团乱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