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行山庄的灵堂前摆着一口棺材,还未盖上盖子,里头躺着的正是骆庄主,身上的衣服很是干净整洁,但肉体却是极黑的。
没有人愿意去看他。
今日正月十八,是骆庄主死去的第三日,他还未来得及去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老天便收走了他的性命。
但他总算不孤单,他还要去陪他的夫人孩子,他也总算知道了他还有子嗣留在这人世间。
也许月姐姐是想让他死得安慰些,但那又如何呢?他已全然不知了。
几个小厮稍显吃力地抬来第二口棺材,那里面躺着壮硕如虎的雷蜀。
他的遗憾却已无人知晓,死前那个熟悉的背影总叫他的内心充满不安。
他对易祈安还充满着担忧,以后她已没有他在身边照料了。
但他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几个小厮相继抬来了最后一口棺材,但那棺材里头只有一只断手,惨白的断手。
谁都知道这只断手的红娘子的!
来的人并不多,也都是周边的人,也只因为他们下葬得太快,今日天还未亮才到骆行山庄,现在就在准备下葬了。
来的人大多是凑热闹,想看看那红娘子的断手,但没有人敢上前去看,易祈安正站在那三口棺材中间一动不动地。
天阴沉沉的,这时候的风吹过来也叫人不舒服,一阵一阵地,似乎是在替他们哀悼着。
易祈安就这么站在中央看着这三口棺材,看着骆庄主的棺材盖盖上,看着雷蜀的棺材盖盖上。
现在,她的师父的那口棺材的盖子也要盖上了,可她那么犹豫,那么揪心,美若天仙的人死竟没有留一具全尸。
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只断手,旁边的小厮都不敢去盖盖子,有人看了看骆易的脸色,但骆易却摆了摆手,那小厮也只能跟着站在一旁。
紫晶在一旁,不安地在原地小踏着碎步,她想把她的姐姐叫出来,但她也深知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又如何去安慰另外一个人呢?
早晨的山中,雾大得惊人,骆行山庄就在这大雾里边。
易祈安还是盯着那只断手,她已看得很久了。
久到雾已慢慢地退去,像给今天的下葬拉开了帷幕。
童老站在棺材旁,也静静地看着那只断手,但他的心中突然又欣喜起来!
而就在他欣喜的同时,竟看到一支小小的铁筷子钉在了棺材里头!
“咚!”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铁筷子!
它只有一寸半!
这长度竟与九重生的飞镖差不多。
这也不是一支普通的暗器!
这支筷子只有平常筷子的二分之一粗,它的头也没有平常暗器的那么尖,而它的顶端还打了一个小小的洞,上头系了根红绳子。
骆易急忙跑过去看看,其他人也想跟过来,却只是挪了挪脚步,并未上前。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系着红绳子的一寸半铁筷子,又看了看易祈安,但她似乎不想追究什么。
易祈安竟然在心中欣喜起来,跟童老一样欣喜。
这是她师父使的暗器,她师父管它叫“黑芒”。
她的师父告诉她,除了玲珑岛的人知道她在练这暗器之外,江湖中人已无人知晓。
而玲珑岛中也只有她和她的师父使这种暗器,只可惜这黑芒的头是钝的,她也只能够在近处使使,离炉火纯青却是差得极远的。
那么,使这黑芒暗器的人只有她师父!
她突然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
她的师父会这么做,必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还活着。
对!
她不能说的!
童老的眼中也闪着激动,但他注意的却不是那支一寸半铁筷子,而是那只断手。
他今天才看到这只断手。
那不是红娘子的手!
他第一眼就已看出来了!
他现在并不想追究这支铁筷子是谁的,这时候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
他看着断手,道:“安儿,你注意看看这是你师父的手吗?”
易祈安愣了一下,这是右手,她突然想起她师父的右手手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急忙翻过手背,但这个人的手是没有胎记的!
她的心又欢喜起来。
“原来师父既没有死,手也没有断!”她在心中说道。
她这几日都是在失神中度过的,竟不曾注意过这断手。
她总算还有点安慰,这个娘一般的师父活得好好的!
“但是师父为何要躲着我呢?”
她的心中又泛起疑惑,但她现在已不想多想,反正她已知道了她的师父还活着,这就够了。
可她又开始纠结起来,既然自己的师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还活着,那这个棺材还是要下葬的,但这样做的话,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师父。
她的眼中又泛起哀伤,不禁簌簌地落下泪来。
她来到这个朝代,已哭了多次了。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厮,还是走了出去,闭上眼睛,道:“盖上吧。”
童老在一旁暗暗觉得奇怪,这支一寸半铁筷子究竟是谁的,他突然考虑了起来。
“莫非是我清净久了,江湖中又出现什么人物了?”他在心中暗暗思衬着。
“也许是自己老了。”他又不禁在心中叹息起来。
江湖中总是人才辈出的,只不过这次的人物还是以前的人物罢了。
而在场的人大多数本是来看热闹的,他们虽想去那棺材里的东西,但最终他们也没看到!
但他们的内心里却甚至那棺材中一定还有东西,除了那只断手也还有东西。
他们虽没看到那铁筷子是如何钉在那上面的,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而来,但他们毕竟都不是聋子!
那“咚”地一声短响,他们都已听到了。
只是谁也没有上前去看,他们的心抖动起来,谁都不愿意死,但他们已后悔来到骆行山庄。
他们突然想起了三年多以前那些只要看热闹的人,他们现在就跟那十二个人一样,到现在终于开始恐惧。
那钉在棺材里的东西连红小娘子都不敢动!连骆少庄主都不敢动!
也许下一支铁筷子就会钉在他们的脑门上!
冷风又吹了一阵,棺材盖就这么盖上了。
大家的心里又开始发毛,他们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肠子都已悔青。
他们实在不该来这个地方。
入殓、埋土、立碑。
所有的事都很迅速,骆行山庄的小厮什么也不敢怠慢。
他们的心里充满伤心和恐惧,毕竟他们的老庄主对他们还不错,并且他们也看到了那钉在棺材里的铁筷子。
那只断手比那两具尸体更令人害怕!
……
人都已走光了,骆易跪守在灵堂前,他就这样把他爹给葬了,仓促地把他爹给葬了。
再有人来的话他就该变成庄主了。
可他还要把他父亲守着的玲珑珠找出来给九芙蓉,这是怎么也不能受到原谅的。
“爹,对不起,孩儿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他看着他爹的排位,在心里默默地乞求着原谅。
可是人已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他永远也得不到原谅。
他也永远不用得到原谅。
因为他们是父子!
父子之间无论是什么事都是用不着乞求原谅的。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恨。
易祈安从外头走进来,骆易看了看她,道:“你已收好了雷老大和你师父的牌位?”
易祈安点点头,道:“嗯,我就照着你说的把它们放在那地窖中。”
骆易点点头,道一声“好”,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爹的牌位。
易祈安也跪在他的一旁,也看着骆庄主的牌位,心中又充满叹息,世人都说他是有钱的伪君子,但至少他真是个好父亲。
她又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转头看看身边的骆易,道:“易哥哥,你莫要去找玲珑珠了。”
骆易叹息道:“我已答应了他。”
易祈安犹豫着道:“若是我师父没死呢?”
骆易惊讶地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道:“那铁筷子?”
易祈安点点头,道:“嗯,那是我师父的独门暗器,江湖人并不知晓我师父还使暗器。”
骆易又问道:“那……那断手呢?”
易祈安道:“那断手也不是我师父的。”
骆易道:“那你为何要将她下葬?又为何要立碑刻牌?”
易祈安低下头,半晌才道:“我师父既然还活着但又不肯来找我们,必定是不想别人知道她还活着。”
骆易道:“所以你就将她下葬了,让江湖中人都以为她是死了。”
易祈安点点头,又道:“易哥哥,这事你可莫要告诉别人,我告诉你是想让你莫要帮他找玲珑珠了。”
骆易叹了一口气,道:“找玲珑珠又谈何容易,我爹以前只告诉我,骆行山庄一直守护着一个东西,如今我也才知道那东西便是玲珑珠,但在何方,我确实不知。”
易祈安惊讶地道:“你爹没有告诉你?”
骆易摇摇头,有些失望地道:“我也曾问过那东西在哪里,但他说他也不知道。”
易祈安急忙道:“也许他是真的不知道。”
骆易点点头,道:“嗯。”
易祈安又不安地问道:“那你还会帮他找玲珑珠吗?”
骆易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不会,你说不找那我便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