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极黑,没有一点光亮,下过了雨的日子,这个本该是散发着泥土香的地方如今却充满了血腥味。
有点风吹过来便冷嗖嗖的,有两个人离着三步远前后站着,一动不动地。
那个蒙面女人正背对着九重生,她似乎已不想再跑。
九重生拿着一柄剑,道:“你是谁?”
蒙面女人道:“我记得你进来的时候是没有带着剑的。”
九重生愣了一下,道:“你一直在观察着我?”
蒙面女人道:“这柄剑还是你父亲送与你的。”
九重生惊讶地道:“你又如何知晓?”
蒙面女人道:“你一直没有用过这柄剑,因为你爹告诉你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叫‘花舞剑’。”
九重生道:“你是何人,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他有些不开心,无论谁心里的苦痛被说出来都要不开心的。
蒙面女人道:“我还知道你一直把这柄剑藏着这个妓坊里。”
“这么说,你一直在调查我?”九重生惊道。
他不得不惊讶,这柄剑藏在此处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这个女人竟然全部知晓!
蒙面女人道:“你父亲与你说你娘死了?”
九重生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与你何干?”
蒙面女人轻声笑道:“你想知道你娘长什么样吗?”
九重生顿了一顿,但他却没有答话,他当然想知道他娘长什么样,但他娘已死了,他开始不解这个女人为何要说这番话。
蒙面女人道:“我若告诉你娘还未死去,你肯让我走吗?”
九重生冷冷道:“你若告诉我你是何人,我再想想是否让你走!”
蒙面女人摇了摇头,道:“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
九重生拿着剑向她的背后逼近一步,道:“你到底是何人!”
蒙面女人偏着头,看了一眼他的剑,道:“你今日若是杀了我,我便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娘!”
九重生拿着剑又逼近一步,忽然低下头,收回了手,在心里叹了一声,冷冷道:“你走罢。”
蒙面女人冷哼一声,一跃而起,越过了院墙,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九重生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闻着这恶心的血腥味,在无尽的脑海中搜索着他娘的身影,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够靠想象,甚至想起自己做过的梦,但他还是看不到他娘的面孔。
他娘已死了!
可这个女人说他娘还活着!
那又为何不来找他?
他想不通。
浓烈的血腥味又让他作呕,他心里所有的不舒爽在这一刻化作一摊苦水吐在地上。
他已憋得太久了!
……
易祈安和她的老父亲早已坐了下来,但她的心中总有说不出的不舒坦,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爹,你为何要将他们全部杀了?”
老头子一时无话,半晌才道:“他们该杀!”
易祈安奇怪地问道:“他们所犯何事?”
老头子想了想道:“你与你师父避世而居,又如何知道他们是何等人物,又如何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残害他人之事呢?”
易祈安又想起她的师父,一时无话,便不再问。
九重生已回来了,站在楼上看着楼下的女人们,道:“已无事了,都各自回房梳洗一下罢,这里我会帮你们清理干净的。”
红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闪出了一丝泪花,道:“那我便先行谢过九公子了。”
九重生不再说话,那粉红少女又出现在他身边,但这回她竟是正色立身在一旁,他只是把剑递与她,道:“你先回房吧。”
粉红少女恭敬地道:“是。”
九重生又走到易祈安他们的房门外,但他又惊住了。
他看见了童老!
他看见自己的师伯!
他听见易祈安叫自己的师伯童老为“爹”!
可童老却一点也不惊讶,道:“九公子,久仰大名,却才去了哪里?赶快进来坐罢。”
九重生的心里虽还有极大的惊讶,但脸上已极快地恢复了平静,道:“童老威名,在下有礼了。”他说着,便向童老抱拳作揖,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他爹派来的。
但为何成了易祈安的爹呢?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多问,顾自走了去清理那些死尸。
易祈安看着这两人竟然认识,也不由得奇怪一阵,本想问几句,又转念一想,人的缘分本就是说不清的,更何况她却也不想多问九重生的事,便不再纠结。
她现在只有开心,不管这个老父亲是否认得自己,总之他也已是她的父亲。
童老早已注意到了她手中一直握着的东西,又犹豫了半晌才问道:“你拿的可是你师父的断手?”
易祈安低下头,道:“是。”
童老有些激动,他很想看看那只断手,可他不敢,最后只是吩咐紫晶,道:“你带她去休息罢。”
她们走了,这个房间里似乎只剩下童老一个人,刚才还挺直的腰板突然又弯了下去,他太累了!
他当然不敢看那只断手!
近十七年了,他还是放不下内心的哀叹,所有的愧疚一下子涌了上来。
人老了,总算学会忏悔年轻的错事。
他突然又怨恨起九芙蓉,恨他把他叫出来,本是过了许久清净如许的日子,他却要他重出江湖!
他又在内心里默默地叹着气,九芙蓉告诉他这不是重出江湖,这只不过是最实际的忏悔。
这是多么可笑,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着一件更大的错事。
人老了,也就越来越糊涂了。
他突然又挺直了腰杆,他已下定决心向着他更大的错事走去。
易祈安看到九重生和小厮们在搬那些紫黑色的尸体,又觉得作呕,快步跟上前面的紫晶,心中又奇怪起来,走进了房里才问道:“紫晶,你为何要救我们?”
紫晶道:“姐姐,我见你这般模样还敢来这种地方,必定不是个普通人,更何况,你身边还有骆公子。”她顿了一顿,又道:“却才听那老伯说道你是红娘子的徒弟?那你是红小娘子罢?”
易祈安点点头,道:“嗯。”
紫晶突然跪下道:“姐姐,我就说你不是个普通人,请姐姐救我出去罢,我日后便跟着姐姐了!”
易祈安急忙去将她扶起来,牵着她坐在椅子上,道:“你这是做什么?本是你救了我们一命。我日后恐有诸多麻烦,你若是跟着我,恐怕不好过的。”
紫晶的眼睛已模糊,眼泪都要迸出来,道:“姐姐,我求你不要赶我走了,我不怕麻烦!”说着已哭了出来,又继续道:“我从小没了娘,前不久我爹也死了,后母竟把我卖到这里,我求姐姐一定要带我走。”
易祈安叹了一声气,道:“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走的!”
“既是救命之恩,又怎能坐视不理呢?”易祈安的内心在翻涌着,她又想起自己的妈妈,可她的妈妈呢?又在哪里呢?
无奈的人还是无奈,一点改变都没有。
次日清晨,易祈安醒的极早,应该说她这一夜都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她还是能闻着那恶心的血腥味,她还是记挂着她的父亲、她的朋友。
妓坊上下已都干干净净的,甚至连一丝血迹都不存在。
姑娘们还是一个一个花枝招展的,好似昨夜那坐在血泊之中的人并不是她们一样。
但飘在空气中还为散去的血腥味告诉所有人,昨夜的事是存在的!
那不是一场梦。
没有人挽留他们,也没有人挽留紫晶,临了,红云恨恨地看了看紫晶。
她不敢瞪着易祈安和骆易,更不敢瞪着童老!
九重生随后也走了,拿走了剑,他终于拿起了那柄叫“花舞”的剑!
剑如其名,谁说不是呢?
那把剑一动,就像一朵花在舞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