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多希望我们之间渐渐走远的只是脚下的路程,而不是日益冷却的心。
当!当!当!一大早房门便被急促的敲响。小厮阿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急电,让您马上回上海,那边出事了……”
朦胧中,明慧感到身边的人飞快起身,开门,然后又突然飞奔回来,接着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发生什么了,这么着急?”明慧问。
忙着扣上衬衫的扣子,任凉恭头也不抬,“没时间解释了,我必须马上赶回上海!”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明慧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不用!你就留在这,等事情了了我再接你回去。”
“凉恭!”明慧赤脚下床拦在他的面前,“我们是夫妻,不管什么事我都必须在你身边。”她目光执着,紧紧盯着他的,好似这样就能平复从内心深处长出的不安。
“……好吧,你先收拾,我在外面等你。”沉默片刻,知道还是拗不过她。“我……呵,算了,该来的总还会来……”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又放弃了,摇摇头,惨然一笑,转身离开。
匆匆返回上海,在他们共同生活了九个月的家里,明慧终于知道了他说的“该来的”是什么意思。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您快去看看琴少奶奶吧,打昨起她就一直昏睡着,咱们怎么叫都不应。少爷您说少奶奶她不会有事吧……”刚一进门,丸春就泪眼婆娑地冲过来拉着任凉恭说个不停,全然没有注意到明慧的存在。
“咳咳,丸春,丸春!”站在一旁的阿龙急急扯住了丸春的肩膀,“别这么没规矩,少爷少奶奶都在呢,有事不会慢慢说。就你这莽撞劲再惊着了少奶奶。”阿龙抓着丸春的手上使了些力道,迫着她看向明慧的方向。
“少,少奶奶……”丸春惊叫了一声,随后又急忙捂住嘴巴,转过头求助似地看向阿龙。‘怎么办?我是不是闯祸了……’她用眼神示意阿龙,阿龙无奈撇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这次别说是自己,怕是连少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吧,从得知少奶奶要跟着少爷一起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出大事了。本想着少爷必定有办法解决的,可经丸春这一搅合,怕是再收不了场了。
气氛,瞬间冷凝了许多。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明慧就在一片沉默中静静地看着任凉恭的侧脸,等着他解释。
“丸春,药熬好了没,好了就赶快拿过来。”静默片刻,他终于开口。丸春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拿。”说着头也不抬的连忙逃走。
“阿龙,再去把陈郎中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商议。”“是,少爷。”
“慧,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进门以来的第三句话,他终于想到自己。明慧自嘲地笑笑,跟上他的脚步走向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女人。
一个露珠般透明孱弱的女人。
她静静地仰卧在床上,几层厚厚的被子湮灭了她的身形,只露出娇弱苍白的一张面孔,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在眼睑上拉出一小片暗影。
“琴怡……”尽管知道她仍在昏睡,任凉恭还是放轻了脚步,在床角轻轻坐下,小心翼翼地唤她,一声声温柔缱绻,满是道不尽的思念和柔情。
一瞬间,疯狂的妒意火焰般从明慧心底蒸腾而起,几乎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燃为灰烬。
“凉恭”、“阿凉”。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想开口问个清楚地时候那个女人也恰好醒来,瞳孔还没有找到聚焦的目标嘴里就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阿凉。
阿凉。轻轻地一声呼唤已然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本已看向明慧的眸光毫不犹豫地转向,“琴怡!”“阿凉?”游移的目光在遇到他后迅速聚起了不可置信的光芒,苍白的面孔上泛起了嫣红的色泽,“阿凉,阿凉!”挣扎着起身,她的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脖颈,泪水沿着睫毛的弧度滚落,“阿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别再丢下我一个人,阿凉……”
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全是多余,明慧踉跄着向后退去,胡乱地摸到门口,急急地带上房门,想要隔绝掉那些让自己几乎窒息的画面。门扉在面前无声地合拢,最后的缝隙里,她看到他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脑,声音温和的像是三月的春风拂过:“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灵魂仿佛被火车狠狠碾过,彻骨的痛从内里倏地迸发开来,天地间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他的声音在四面荡起:
我帮了你的忙,不如你就以身相许吧……
一时眼拙,就爱上了你……
我在这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黑暗,化作无底的深渊吞灭了残存的意识,就连身体重重磕上地面也感不到丝毫的疼痛。“少奶奶,您怎么了?快起来啊!”丸春的叫声在耳边飘忽着,朦胧中好像有谁抱起了她又好像没有,一切都幻灭的刹那,明慧心底残存的唯一念头就是: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不会妒,不会恨,不会怨,不会……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