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到《任氏传》的时候,明慧抑郁了整整一天,为不知珍惜和保护爱人的郑六,也为美丽凄婉的任氏。而后有一天,当她亦心甘情愿祭出心头最后一滴鲜血的时候,任氏之憾才终于释然。冠他之姓,她亦为任姓。此任氏彼任氏,都不过红尘里一痴心人罢了。
1937年6月,任凉恭陪明慧回苏州省亲。此次为了能多陪明慧几日,他暂时搁置了上海所有的工作,只吩咐阿龙每日一封电报,随时汇报沟通。
结婚快一年了,明慧还是第一次回家。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眀亭远早春的时候染了风寒,不知怎的留下了病根,一直都不见好,着实让明慧担心了一阵子;同样让她忧心的还有史玉珞与家人的关系。
去年那件事之后,家里也给她安排了几次相亲,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对此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仍是没能放下任凉恭。回家的这几日,明慧也明显感到了不同:平日里的她总是爱笑爱闹,现在除了三餐之外她几乎足不出户,用餐时也敛着眼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隅。
她执意用冷漠在自己周围建起了高大的围墙,将自己困在其中。
“表姐!”这一日晚饭后,史玉珞忽地开口,叫住了想要回房的明慧。“今日天气不错,表姐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好。”明慧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脚下的高跟鞋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玉珞,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爹和娘多亏你照顾了,谢谢你。”明慧率先开口。
“表姐客气了,我和娘寄居明家多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史玉珞不冷不热地回道。
明慧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她本想着史玉珞和从前一样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她软语温言把话说开了讲透了也就过去了,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看表姐的气色,最近的生活应该过得不错。能在上海那样繁华的地方生活,表姐还真是有福气的。”史玉珞的目光从明慧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瞟过过,语气里带了几分酸涩。
“是呀,前几日我还和凉恭商量过,准备让爹把这边的宅子卖了,搬去上海。咱们一家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热热闹闹住在一起。”明慧急着示好,没有看见史玉珞眼里的讥诮和冷漠。
“如此,就有劳表姐费心了。”抬头看了看微微有些暗下来的天色,史玉珞转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伺候娘休息了。她年岁大了,夜里没有我在身边总是睡不踏实。噢,对了。”向前走了几步,她忽而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表姐”,她背对着明慧,微微侧了小半张脸,“还记得你去上海结婚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嘻嘻笑了笑,也不管明慧面色如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时我说,只要他还爱你,我就不会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若是他不爱你了,我就将他抢走。现在,我要收回这句话。”
啊?明慧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里不会有我,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服气,我们是一起遇见他的,为什么偏偏是你能得他如此相待。可现在我不怨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瘦长的背影在昏暗的天色里逐渐晦暗不清,她喃喃着,仿佛一个人的低语:“我以为那个人是你,原来却不是,一直都不是,可悲……”
什么?什么那个人,不是那个人?明慧急着想问个清楚,可史玉珞突然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紧锁眉头地回到房间,任凉恭正歪在榻上看书,见她进门随口问道:“去哪里了,饭后就没见过你。”
“恩”明慧应了一声,绕过他爬到里面,鞋子随便一丢就和衣躺下。
“不舒服?”任凉恭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没”,闭着眼把他的手从额头上抓下,贴在脸颊蹭了蹭,“听了些奇怪的话,心里有些不舒服,让我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好,那就早些睡吧。”回手关了灯,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六月的夜风带着潮湿的微凉,勾出鼻尖的酸涩,“凉恭”略微湿润的鼻音,带着一丝柔弱和无助。
“我在”,他应道。
“我要睡了”。
“恩,睡吧,我在。”
眼泪悄然从鼻尖滚落,不管世事人情如何变幻,你还在这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