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聪慧的女子大抵都得不到长久的幸福。因为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对方要的究竟是什么。她们太透彻也太决绝,生而为爱,死亦不悔。
1936年9月6日,明慧成为了任凉恭的新娘。搬出住了二十二年的苏州老宅,住进了上海的新式洋房。
从一楼到二楼共有二十三阶,二十三阶楼梯后是他卧室,哦不,应该是我们。明慧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纠结了好一会,才终于接受了从“他”到“我们”的转变。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被她客气的“请”走了,关了灯,拉开厚重的窗帘,漫天星河瞬间倾洒而下,满室星光灿然。九月的夜风里夹杂着些许凉意,仿若一只无形的手从发梢拂起,直至裙摆。
星光莹莹,衣袂翩然。推门而入的一刹那,任凉恭恍惚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而她就是在九天银河之畔舞动的神女,以无上法力织出漫天星斗。
“你来了。”
“恩”任凉恭应了一声,忽而又疑惑道:“你怎知是我?”
“因为,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踱、踱、踱,明慧赤脚在地板上模仿他走路的声音,“听,就是这样的声音。”她得意的微微昂首看着他。
“那,你还知道什么?”任凉恭故意又问。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是爹最敬佩的任大哥的儿子,知道你也是个生意人,还知道你的身高,比我高这么多……”伸出手比了比自己头顶到他身体的位置,又仔细想了想:“没有了。”
任凉恭心痛的摇摇头:“我很伤心。枉我以为你对我的了解有这么多,结果却只有这么少。”他伸出手,比了一个很大和很小的手势。
“那你说,该怎么办?”明慧蹭到他面前仰起头问。她今日喝了一些红酒,刚刚夜风一吹,酒意便一阵阵的涌上来,此刻的她倒是比平日里更憨厚可爱了几分。
“很简单。”任凉恭轻轻抚上她酡红的两颊,“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熟悉,我会把关于我的一切慢慢展现在你面前。好的不好的,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你可愿意?”
“真是麻烦,我不是都说过了,我愿意的吗?”脚下渐渐变得不真实,眼前也出现了许多幻影,疲累的闭上眼睛,她不耐的挥挥手,“凉恭,婚礼怎么还不结束,我好困啊。”
伸手接住她滑向地面的身体,他在她的眉心深深一吻:愿意吗?那好,明慧,从这刻起,任凉恭就住进你的心里,再不离开。
1937年2月,上海。
“少奶奶,您这绣的是什么呀,怎么只见绿叶不见红花呢?”小丫头丸春蹲在明慧身边仔细打量着她手中刚刚绣好的帕子。看着小姑娘不解的目光,明慧微笑:“是一棵树。”
“树?”丸春摇摇头,看人家小姐绣的都是并蒂莲、鸳鸯鸟什么的,怎么咱家少奶奶却弄了这么奇怪的东西来送少爷。也不晓得少爷看了会不会喜欢。
“咚、咚”熟悉的皮鞋叩击地板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明慧起身,张开双臂站在最后一阶上,下一秒钟柔软的身体被紧紧环抱,熟悉的体温和味道在鼻尖打转。扭头在他耳畔浅浅吻下,“凉恭,又要出门吗?”
“恩,出门。”
环在腰上的胳膊微微使力,将她抱离地面,塞进沙发里,接过丸春递来的毛毯将她密密地裹在里面。“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睡会?一大清早站在这里就不怕感冒。”他的声音有些不愉快。
从毛毯里费力的伸出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领,她有些委屈地开口:“你最近那么忙,早晚都见不到你的人影,我若是不这个时间等在这,就又看不到你了。”
任凉恭的目光从她低垂的眼角上扫过,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慧,是我的疏忽。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就陪你一起回趟苏州,去看看他们二老。”
“真的?”明慧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恩,真的。”有些好笑地在她鼻骨上敲了敲,任凉恭在心里叹息:总这样惯着她可怎么成,只用一个眼神,就让自己觉得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个女人啊。
将她身上的毛毯再次裹紧,任凉恭起身:“今天要去见的人很重要,一定不能迟到,我得走了。”
明慧嘟嘴:“什么人那么重要,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多守时。”
他的目光微微低沉,“战秦方,生意场上的老对手了。几年前设计害我不成,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今年不知怎么又搭上了日本人,屡次想找我的麻烦。”
明慧从沙发上跳起,“日本人?他们怎么会和那个战什么方的扯上关系?”
“哼,从满清到汪伪,还有他们没有涉足的地方吗?现在又把手伸到商界来了,而今又有战秦方这样的小人从中搅合,谁知明天他们会不会反了天去!”
任凉恭的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安抚的向明慧笑了笑:“乖乖在家等我,没事别出门乱跑,恩?”
“好。”明慧点头。
“啊,对了,这个给你,我绣的。”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办,明慧急忙把昨天刚绣好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天空蓝的底子,一棵枝叶婆娑的大树,树干、枝条、叶脉清晰可见。认真地看了几眼,任凉恭郑重地将它叠好放入贴身的口袋,目光深深:“倦鸟归巢,有希望和爱的地方才是家,我省得。”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明慧满足的笑开:果然,世上懂她的只有他一人而已。那树,是她也是他,是等待也是指引;是以爱和守望为枝干,承诺和岁月为年轮长出来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