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自认不是个记忆力顶好的人,有些事、有些人见过了几次也不一定有太深刻的印象。可对于那个人,一面之缘,寥寥数语,他的样貌、声音,便牢牢记在心里,没有半点模糊。究其原因,也只能道一句“用心良苦”。
任凉恭。初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慧怔忡了那么一瞬。目光飞快地从面前提着礼盒的那双手上扫过,修长的骨节,右手无名指的根部有一粒小小的痣。她记得的。那天在店里,他给店老板钱的时候,就是用的这只手。是缘分,还是巧合?
明慧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她没有勇气去瞧一瞧他的脸,只是急忙低下头,在账本上记下他的名字。“客人都已入席,任先生里面请。”
“怎么,眀大小姐不准备带我进去吗?我可是第一次来眀家,不认得路呢。”那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
“啊?”明慧先是一愣,继而听到他叫自己“眀大小姐”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抬起头就看到他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没有了那日初见的风尘仆仆,暖玉一般透着温和的味道。
压下心头的悸动。明慧粲然一笑,“任先生请随我来。”起身引领任凉恭往宴会厅行去。
“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谢您。等下寿宴结束,先生先别忙着离开,我差人把钱还给您。”明慧走的并不快,任凉恭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而行,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人左右的距离。
“就只是还钱吗?那天我可是帮了你很大的忙呢。”
“先生的意思是……”
“一般这种事情若是搁在戏文里,不是都应该说一句‘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对吧。”
任凉恭突然加快脚步,挡在明慧身前,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他本就眉目深邃,此刻认真起来更觉目光悠远,仿佛亘古星辰明辉清远,摄人心魂。
明慧看得一时呆住,只觉他言语失当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愣愣地回了句:“婚姻大事,本应由父母做主,怎能,怎能……。”
看着她一脸焦急却又不知所措的样子,任凉恭哈哈一笑,伸手在她挺秀的鼻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听你的意思只要眀家老爷夫人同意,你就会嫁我了是吗。看来我要赶快去拜会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了!”
“你!你……”明慧指着他的鼻子羞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愤地翻了他一眼,满脸绯红地一路小跑去了宴会的大厅。“娘!”远远地瞧见史漪云正坐在女眷的一桌上首与人闲谈,明慧急忙跑到母亲身边。
“这孩子,跑这么急做什么,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史漪云拉着女儿在身边坐定,又见她一直瞟着门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正大步走来的任凉恭。
“眀老爷,眀夫人好。在下任凉恭,初到苏州,听闻眀家夫人大寿,前来道贺。还请眀老爷、眀夫人恕在下不请自来之罪。”任凉恭微微颔首,向眀亭远和史漪云说明来意。
“姓任……,不知祖上是……”。眀亭远微微迟疑了一瞬。
“家父任维严。”
“哈哈,原来是任老哥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眀亭远兴奋地抚掌大笑。“我与任老哥自上海一别,几十年不曾联系,想不到他都有了你这么大的儿子。哦,对了,你父母都还好吗?什么时候也来苏州走走。”
听到这里,任凉恭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家母早年因病辞世,家父伤心欲绝,没几年也……去了。”
“什么?任老哥他……可惜呀,可惜。”眀亭远一连道了几个可惜,眼角早已泪光点点。
说起来他与任维严相识的时候还是在光绪二十四年。刚满二十四岁的眀亭远只身一人去往上海寻一个远方表哥,想要在上海找寻一些商机。谁知刚到上海,就遇到了当时打着“扶清灭洋”口号的义和团运动。眼见着满街群情激奋的人们奔走呼号,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眀亭远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远处示威的人群越走越近,眀亭远急忙躲在街边的一条窄巷入口。突然,斜刺里猛地跑来一个人影,向他身后的巷子跑去。眀亭远一个躲闪不及与那人重重装在一起,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眀亭远急忙伸手去扶,扶起之后才发现那人高鼻深目,黑色的兜帽下露出的几缕发丝如黄金般璀璨,竟是一个漂亮的外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