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们能不能在相遇的那一刻,微笑着点头致意,然后擦肩而过?至少那样我们就不会因岁月蹉跎模糊了对方最美的样子。
前院里,大门已经打开,几十个手持步枪的人瞬间涌入,一部分成半圆形将眀亭远几人团团围住,另一部分则分散到后宅各处,挨个房间仔细搜寻。
此刻,站在眀亭远面前的是一胖一瘦两个人。胖的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眉宽唇厚,面上一团和气;瘦的那个穿了件日式的军服,一双眼睛精光闪烁,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阴鸷危险的气息。
“哈哈,各位莫怕,在下战秦方,这位是从日本远道而来的清崎先生。今日来此是为了替任先生接他的太太回上海团聚的。”战秦方一张胖脸上笑意盈盈地打着哈哈,打量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疑惑:“怎么眀家小姐不在?”
“战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女自半月前跟丈夫一同返回上海之后再未回来,您居然不知道?”眀亭远咳了几声开口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眀老爷吧。”战秦方一双圆眼飞快在眀亭远身上睃了一遍,“眀老爷可莫想哄骗在下,在下与任先生可是多年好友,他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眀老爷还是把小姐请出来吧。”言下之意就是笃定明慧此刻就藏在眀家。
“小女若真在家中,凭战先生的本事哪有找不到的,何须老夫去请。都说女大不中留啊,老夫虽然也想留她在家里多住几日,但既为人妇还是应以夫家为重,岂能长久住在娘家呢?”眀亭远自顾自地唠叨起来,全然不顾战秦方愈加阴沉的面色。
这时,从后院远远跑来一个人影,那人径直跑到清崎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清崎点头,挥手示意那人退下,转而看向战秦方。
“战,”清崎忽然开口。战秦方回头,目光与他微一对视,立即躬身退下,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站定。抬起头,向着眀亭远古怪一笑,清崎的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砰”一声微响,眀亭远的右腿立时一软磕在地面,血流如注。
“老爷!”史漪云一声大呼一声,抱住眀亭远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的身体。
“大小姐在哪里?”奇怪的口音再次响起,枪口缓缓上移停了眀亭远的胸口。
“不是说了吗?小女与丈夫同回上海,未曾返家……”
嗜血光芒一闪而过,“砰!”枪口所指的地方再次绽开一朵血花,殷红色的花瓣片片舒展,由深及浅荼蘼盛放,只是这一次,它开在了史漪云的背上。
“漪云,漪云……”满手的**骇得眀亭远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只会大张着眼紧盯着怀中妻子逐渐灰暗的瞳孔,直至它们失去了最后的光芒。
“下一个,是谁?”幽森的枪口继续移动,停在了刘氏的眉心。“我见过她!见过!”刘氏的身体早已瘫软,声音却尖细刺耳,“我知道她去了哪,我知道她藏在哪!”
清崎弯下腰,枪口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生硬粗噶的发音仿佛死神的宣判:“知道她在哪里,我,放你活。”
刘氏如蒙大赦,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无奈手脚疲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她索性不再起身,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带你们去找她,去找她!”
“不能去!”早在一旁呆住的权叔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拉住刘氏的脚踝:“老爷夫人待你一家不薄,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害了大小姐!”
“我不管!”刘氏扭头狠狠地盯着他:“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我不想像她一样,不要!”她一只手指指向眀亭远怀里几乎被鲜血浸透,早已没了气息的史漪云。
“嘻嘻。”她另一只脚飞快蹬开了权叔的手,“走,我们快走。”转了个方向,她径直朝明慧她们躲藏的假山方向爬去。
眀家老宅有着典型的园林风格,这一带假山有个名字叫做“通幽”。乃是从《红楼梦》中第十七回贾宝玉的一句“曲径通幽”化来。这山虽比不得书中所述那般设计精巧造型宏伟,倒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就像是明慧他们此刻躲藏的地方,洞口窄小,只容一人团身而入;内里却别有洞天,不仅可以同时容纳数人,侧壁更有石缝通向别处。且时值盛夏,草木茂盛,若非有人指引,躲在这里是万万不会被人发现。
但此刻,阿龙却犯了难。他本就身形高大,只能蜷身半蹲在洞口,还得一边一个用力捂住她们的嘴。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从响起的枪声和哭喊声里,他也知道外面的情形非常不好。
初时还在怀中拼命挣扎扭动的两个女人在第一声枪响过后就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躯体惊惧悲痛到极点的颤抖,手掌逐渐被温热的眼泪打湿,指缝间还偶尔透出一两声如离群小兽般地呜咽。阿龙的眼眶也逐渐湿润,但他亦别无他法。
“来啊,来啊。”刘氏近在咫尺的声音让阿龙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跳脱出来,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背上的肌肉,像一张拉伸到极致的弓弦,黑暗里跳动的心脏有如即将离弦的箭,一触即发。
“在哪里呢?就在这里啊,在这里的。”刘氏半个身体贴在假山的石壁上胡乱地翻找,神情呆滞,喃喃呓语,竟似是被骇得痴傻了。清崎皱着眉头跟在她身后,面色阴晴不定。战秦方小心地瞟了一眼清崎的脸色,开口道:“清崎先生,我看这女人多半是个疯子,您干嘛要相信她的话;依我看,不如把他们一个个慢慢杀掉,尸体就拉去街口挂着,不信这样还逼不出那位眀大小姐!”
他的话让清崎的脚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刘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有意思……战,就按你说的去做。”
“是!”战秦方响亮的应了一声,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人:“去,把这里不相干的人全都解决了,咱们接下来还得有大戏要唱。”
那人点点头,举枪瞄准了刘氏的后脑就要开枪。就在此刻,众人侧后方忽地响起了一道年轻女性的声音:“别杀我娘,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
几乎就在史玉珞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清崎手里的枪就瞄准了她 的胸口。“你,是谁?”
“史、玉、珞。她的女儿。也是你们要找的眀家大小姐的表妹。”史玉珞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刘氏,缓缓说道。
“这么说来,你知道明小姐的下落了?”不等清崎开口,战秦方就迫不及待地问。
史玉珞点点头:“她早就不在这了。前些日子凉恭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去,她气不过,跟凉恭吵了一架后就卷了家里一大笔钱逃跑了。”
“跑了?”战秦方将信将疑,“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史玉珞嗤笑了一声:“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即便是那个女人的错,说出去也丢的是凉恭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告诉你们这些外人。”
听了她的话清崎忽然开口:“外人?那么你是他的内人?”
“咯咯。”史玉珞娇笑了起来:“我怎么有福分做他的‘内人’,我只是寄人篱下的苦丫头,怎比得上眀府的大小姐身份高贵。”她的声音低了低,走上前扶起仍趴在地上的刘氏,一点点拍掉她掌上的泥土:“若不是我,我娘也不会在眀家受尽白眼,凉恭也就不用被迫娶那个女人……”她的声音哽咽起来,飞快地扭过头,擦掉流出来的眼泪。
战秦方与清崎对视一眼,收到对方的示意后向史玉珞追问道:“你喜欢任凉恭?”
“那又如何?”史玉珞黯然一笑,“我与凉恭一见钟情,他上门提亲的时候被我表姐看上,拼了命要嫁他。凉恭不愿,他们就把我关起来,还要把我嫁给种田的老汉……凉恭实在没办法才娶了表姐,还得日日在人前做出恩爱的样子……”史玉珞越说越伤心,忍不住伤心地抽噎起来。
战秦方不了解任凉恭的家事,但见史玉珞哭的伤心,不由也信了七分。但仍有疑问未解:“我们方才派人搜了整个院子,怎么都不见你。刚刚你又为何突然出现?”在他想来,这园子面积不小,别是要找的人都躲了起来,跑了谁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任凉恭那里少了谈判的筹码。
史玉珞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指了指刚刚自己出现的方向:“因为最近城里不太平,所以我们一早就打算去乡下躲躲,结果就撞到了你们。我脚快,就在你们开门的时候跑到那边的树洞里藏起来了。后来,看到你们开了枪担心我娘有危险这才跑了出来。”
她的一番话里里外外滴水不漏,由不得战秦方不信,转而又换上了笑脸,“史小姐,我们都是讲理的人,刚刚是那老头不识时务,才有了那般下场。我想史小姐必是个通情达理的,而且你不是喜欢任凉恭吗?正好随我们一起去找他,由清崎先生做主婚人给你们举行更大的婚礼,你看,好不好啊?“
史玉珞攥着母亲的手紧了紧,假意思考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看着他:“好,我跟你们走。但你们要答应不再杀这里的人了,他们虽然有错但终归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他们有事。”
不待她把话说完,战秦方早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好好,史小姐放心,时候不早了,咱们赶快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