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看得到的明亮，触不到的温暖。当年许下的一句“至死不渝”或许只有交付来生，却只怕来生人潮汹涌，碧落黄泉，我寻你无处。
阿龙的背上冷汗涔涔，直到确认院子里的不速之客已经走远才敢放开明慧。方才若不是史小姐突然挣脱自己引开那伙人的注意力怕是这会少奶奶已经被他们找到了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他痛的抽了口气，这史小姐咬得还真重，若非如此他还真不能放她离开。由此可见，她跑出去的那一刻也是报了赴死的决心。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他有些犯难。
“阿龙。”身边的明慧突然开口，“他们都走了？”
“走了，少奶奶。”
“那我们也出去吧。”
尽管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在来到前院的一瞬间明慧还是觉得天地都在一瞬间颤了颤，眀亭远仍抱着史漪云坐在地上，权叔一脸悲戚地摇着他叫着老爷，可他面色死灰，除了轻微的胸膛起伏再无其他。“爹”明慧轻轻唤他，听到明慧的声音他才缓缓转头，目光散乱，“慧儿，你娘睡了，帮爹叫醒她好不好。”
“好的，爹。”
蹲下身，明慧轻轻推着母亲的肩膀：“娘，别睡了，坏人已经走了……娘，慧儿不好，慧儿不该藏起来的，慧儿知错了，你就起来吧好不好？……“
“娘……”
“玉珞。”刘氏不知道从哪里爬了过来，抱着明慧叫了一声。
“舅妈？”
“玉珞。”刘氏又叫了一声。低下头看了看史漪云，又摸了摸了史漪云冰冷的脸，“玉珞，玉珞……”她突然瘪着嘴哭了起来，哭得惊天动地，也不知她哭的是自家女儿还是史漪云，抑或是在哭这不公的命运，哭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
谁知道呢，反正没有人把一个疯子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其实，做一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疯子很善忘，善忘而单纯。他们执着地记着意识崩溃前最难以忘记的事情，或喜或悲；自此之后生活里再不会有别的情绪，新的记忆。
不记得被眼泪和疼痛淹没的生活，不会在梦里出现谁温柔的呼唤，也不会逼着自己一日日去遗忘。
上海郊区的破败农家小院，是我们新的庇护所。我不会把它称之为“家”，因为那里没有我的父母，也没有我的爱人。夜里我和刘氏睡在唯一的一张竹床上，权叔就缩在外间的门口。他执着地以这种方式守着我们——他曾经的小姐和夫人。
快入秋了，风凉的沁骨。刘氏在梦中又往我身边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喊了声“玉珞”，转眼又沉沉睡去。我看着她无声地叹息，伸手帮她理顺蹭的蓬乱的头发，她的鬓角……又添了许多白发，不过短短一月，她竟苍老成了这般模样。
次日，我带着她去给爹娘扫墓。娘走后的半个月爹就离开了，他走的很安详。没有痛苦和挣扎，所以就算我一整晚都守在他的床头，也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
直到第二天早上，清晨刺眼的阳光再没能把他叫醒的时候我才知道，娘在梦里带走了他。我把他们葬在了一起，两处新掊的土堆倚靠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
我每日都来这里坐上大半天，偶尔也会跟他们说说话。大部分的时间就坐在这里发呆，这里阳光很好，明亮亮地一直能照到心里去。我抱着娘的坟头静静地闭上眼睛，泥土干燥的温暖就像她肩膀上的温度。
“玉珞……”刘氏也学着我的样子张开胳膊趴在上面，我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她见我笑，自己也笑了起来，“玉珞”，她的手微微向前探了一些，拍了拍我的手背，人体恒定的温度从双手相叠的地方传来，不是阳光带给沙土的热度，而是真正的，存在的温暖。
“玉珞。”她又叫了一声，“恩”，我第一次轻轻地回应她。她见我应她，高兴地一连叫了几声，像个极易满足的孩子。我再次朝她笑了笑，拉她起身，“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权叔等着吃饭呢。”
“恩。”她点点头，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
炊烟袅袅，日落余晖里，权叔正站在门口远远地张望，看到我们就远远地招手：“吃饭了！”
“哎！”我应了一声，声音哽咽酸涩。刘氏侧头看我：“玉珞？”
“我没事。”我轻轻摇头，“我只是太开心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