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大领导言语平和甚至意外客气的谈话,因为那样反而是对你不再抱有期待、将你视为外人的体现。有怒气才说明他还把你作为今后的部下可以发号施令、需要接着为他和这个部门与公司效力。加之常年在三鸿这样的地方当干部,冷朝阳的表情,已经和严、威、紧、横等词汇浑然一体,甚至连他佩戴的黑边眼镜都有了这种风范,因为我总要躲开他的视线,却发现即便看着那副眼镜,也感觉到压力。对于自己这样没出息的心理,我除了无奈,似乎只有听之任之了。
回国工作了这些年,我觉得大多人的锐气、孤傲、自负等等所谓个性,都像海滩上被风浪打磨圆润平顺的石头,除了仅剩的一点点坚硬内核,其他完全融入了周围环境。对此,我会想当然地认为是随着年龄增长、阅历积累、见识丰富,并根据中国社会的要求,而必至的发展规律。即便可以看到贵为总统的奥巴马会被挤到角落,观看重要的美国军事行动直播,其他官员却堪称嚣张的把腿大剌剌地翘到桌子上、即便也可以从日本议会审议法律变更时,在野党对当权派能够咄咄逼人地当面痛骂,而首相安倍晋三却泰然旁观。
但这些“他人家事”,又对思想还在中世纪一般的中国有什么标杆或启迪意义吗?我浅薄至极的认识里,只知道这边的世界,在1个决议面前,齐刷刷代表全体通过的举手、千人一面的歌功颂德和阿谀谄媚;我还知道号召民众不忘某些历史的片面引导下,却对自己四、五十年前亘古未有、举世无双的横暴行为讳莫如深、禁绝封闭,稍有触及竟有身家性命之忧的现实。
因此,在我经历过各种规模的企事业单位里,中国的干部大都盛气凌人,专制的传统思维,令居高位者几乎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这样的风格。而惨淡的经济现状,所造成多年来从不公布、但实际维持高值的失业率,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当年在日本和归国初期,那个干不顺心便一走了之、另投门路的我,早就变作大多时候小心顺迎、唯恐违背领导意愿的“泯然众人”之俗物而已了。
“一直就那样吧。”我回答道,同时飞快地运转大脑,想想最近有什么业务处理上,因为不当而有惊动到部长来质询的问题。
“啧!”冷朝阳突然收敛了笑容,那几道既可以表现为笑意、也可以流露不满的皱纹,浅浅的刻在脸上,此刻令人看不出它代表的含义---“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就找你谈过,而且,你刚来这里的时候,这种问题就有。”随着冷朝阳收住话,我不解地看向他,随即躲开了与他交汇的视线,摆出一副歪着头严肃思考的样子,很轻微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老问题,那…”
“就是错误率啊,这还用多想吗?”冷朝阳不大耐烦道。
这个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因为不会再有其他,虽然同时不死心地以为早已改进良多,而且为此的话,不该是部长亲自指点,宋鹏足够了。不能强硬地矢口否认、但又不肯轻易俯首,我正琢磨该如何应对时,冷朝阳接着说:“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事故,我记得就是给烟台隆远下的订单,数目错了一个小数点---”
“不是,部长,是总部那边写错了数的。”我赶紧据实争辩道。冷朝阳轻巧地哼了一声,说:“他们家的垫片,我们每次订单都是1万到1万5,那次是两千,对吧,你干了已经2年多,应该本着怀疑态度核实一下,而且要联系关键的人员,所以我常说嘛,错误发生的根源,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疏忽,不能老想客观理由,否则不会有进步。”
这样的道理面前,我只能理屈词穷,其实当时发了邮件核实,但作为合资的另一方,同时是买方的三崎,鸿运总是“礼让有加”。
冷朝阳接着说:“你呢,也多少有所改进,但那还是傅颖把关上做得到位,刚才那个事情也是,是吧,这个你得承认,可去年就说了,不能依赖她,是吧,日本贸易这一块都要交给你的,这是当初招你进来就决定的事情,结果一拖快3年了吧,我们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为此还调整了你的工资,当时想嘛,就是鞭策一下你,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心中咯噔一下,那种实实在在的瞬时停跳感,是由一个将再次面对减薪的苦痛和屈辱带来---怪不得要他亲自出面来谈!我心中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