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种在如今“和谐”社会也会受到批判的观点,在那样神州深陷惨绝人寰境地的年代更是石破天惊、大逆不道,而且他工作的地方,被人告发说办公桌上有反动句子,那是谭长声喜欢的惠特曼《草叶集》中的一句:没有哪个被解脱躯壳的灵魂是暴君的武器所能吓跑。
这样,他也就不用等到将近10年后才有的打死人都无妨的红卫兵,先是被划定为右派,而在他惊怕懊悔心情下的辩解过程中,再被至今已永远不会知道来自什么组织的人打得遍体鳞伤,又无法得到医院及时诊治,最终落下了左腿的终身残疾。
谭长声还因此与国家系统的音乐团体绝缘,无论是过去被排斥在外,还是平反后他主动的拒绝。孤身一人的生活,大多依靠钢琴家教的收入勉强维持,区别只是右派身份时的偷偷摸摸,到平反后的光明正大。好在近年来随着他的妹妹,也就是韩靥母亲的推荐,有些影视剧组会请他参与剧作配乐的创作和编排,但他改不了的耿介,使得在应接上,坚定回绝一切与政治宣传有关的剧目,这在中国,必然造成了适合范围的严重缩小,毕竟这是个中央政府办公地入口的两侧高墙上,还写满了“万岁”的国度。另外听说他之所以如此坚持,是为了缅怀他早已过世的女友。但相关细节,韩靥就只字不提了。我也自以为应有的男子汉不打听他人私密的意识下,没有过问。
谭长声径直走到钢琴前说:“咱们抓紧吧,我这就是想着你们人来齐了就开始的。小靥,我就大致给你讲讲,一会还有个课去上,同行一个朋友赶上去日本演出,他教的一个区委领导的孩子的课,唉,说实话不爱去那样人家…哦,不啰嗦这些,我中午看了你给的谱了,曲调相对有些平铺直叙的感觉,所以前奏和间奏多些变化,听起来应该会更丰富,也活泼,就在原调上加这种变化,你们看行不行。”
比起他的专业水准,我们三个颇为幼稚的档次,当然只有倾听学习他的指导,虽然我在受到他点拨后,反而认为变化可以再大幅度一些的想法,在韩靥微笑点头、王梦雨轻轻拍手赞许的场面下,也就只管点头称是了。
谭长声讲解并演示了一番要领、再让韩靥尝试两遍后,便进屋去了。没有两分钟,身穿一件卡其色风衣、套了一条纯黑的羊毛围巾,手中一顶灰底深蓝条纹的鸭舌帽,走到大门口,只略略朝我们这边站立起的三人招招手,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咖啡色的圆头皮鞋,默默穿好后拉开门。
“每次给黄叔叔家上课的时候,您就过来待会儿呗,离这儿这么近,啊,大舅?”韩靥走过去道。
谭长声拉开门,也没有回应,迈出去一步才忽然回过半边脸若有所思地说:“我还是觉得吧—-”
韩靥露出满面的笑容,听他说:“你起头以后,除了吉他,再加上长笛…嗯,口琴也行,效果肯定特别好,就是要有些变化,和钢琴区分开,可以了解一下你们同学里头、或者系里头,应该有谁能演奏这些乐器吧。”
韩靥无奈的笑容回头看向我们。谭长声则说一声“外头冷,别站风口里”,拉上门而去。
“你舅舅真精神。”王梦雨道。我说:“倒是睡个午觉就是不一样,我这一个礼拜就指着礼拜天中午好好那个—-”
两个女生都笑起来,王梦雨轻轻推了我肩膀一下道:“你别逗了啊,好了,咱们抓紧练吧,那咱们编曲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