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
严凉离开家,一路往南狂奔。穿过青木镇、青石镇、阳关城,又连续穿过三个小镇子。他怕师姐明日会找到自己,所以一口气跑出了三百余里,直来到这西元城下。
他炼体没入门,但这些年的苦练,这点路程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天刚蒙蒙亮。
昏暗中,他甚至还听到了,前面两个守城卒打呼噜的声音。
秋风呼呼,小雨啪啪。此刻的他,心中的不舍终于涌上心头。
岁月是一条河,我们是里面的鱼,逆流是我们的一生。流去的过往,再不舍,也要与之挥手告别。
嘭的一声响,他被小雨砸的趴下了。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小雨会是如此的沉重。甚至,风,都是如此的沉重。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师父说的,第一境界关键就是,斩风。这个念头刚起,一喘气,他感觉,天随着呼吸压了下来。
“小凉,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
“凉师弟,你醒来,醒来好吗。我在这承诺,我绝不会欺负你师姐的,她不爱我,我不会强娶她的……”
“小凉……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你了。”
“小凉……你在哪儿,别跟师姐闹了好吗。小凉……”
秋雨中,一间破旧的庙宇,一金衣女子在床前哭泣。严凉感觉到了,秋雨从漏顶处淅下,随后落地的声音。
“嗯,这床上的是谁,是我吗,我已经死了吗?”
“也好,死了就不会是累赘了。”
“沉睡吧,沉睡吧……睡在海底吧……”
“呼~呼~”
他听到了远在天边的风啸,感觉非常的熟悉,好像是家。
他想回家,他追着风啸跑,慢慢的飞了起来。越追风啸越远,他飞的越高,他好害怕掉下去,但是他想回家。于是又忍住害怕继续追。
他看到山峰在颤抖着变小,大河在狂涌着远离。他好害怕,但是他想回家。于是只得再忍住害怕,飞的更高。
山峰,逐渐的成为一个小点,稀薄的云雾不停的从身边掠过,他害怕极了,他担心自己掉下去。
可是,他想回家。
他只得再忍住害怕,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跳了出来。
他飞的更高了,如海洋一般的云团,结结实实的铺满了天空,他知道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可是这云团,怎么那么可恶,他感觉心中非常的沉闷。又害怕又沉闷。
熟悉的风啸在不知多远的地方响起,他想回家。于是只得忍住害怕,飞的更高。
慢慢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变成了一个小圆球,他害怕极了,他怕不知道怎么回去。嗯?风啸呢?风啸没了!家呢?家呢?
家在下面,我怎么回去啊,我怎么回去啊!他既害怕掉下去,又想回家。
他心跳的好厉害,他感觉下一刻就会跳出来。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不会掉下去,虽然仍是害怕,但好了很多。
一股回家的念逐渐升起,他心中一股说不上来的悲哀,说不上来的难受。
轰嗡---轰嗡---
一种亘古就存在的声音,永不停息的声音,永不会停息的声音,他听到了。顿时,他心中无比的烦闷,感觉什么都没有这声音重。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就是铺天盖地,无处躲藏,直击内心。
他不想听都没办法。
噗!终于越来越沉闷的内心,让他张口吐出鲜血。可是,这沉闷声还在,这沉闷声还在,他的心更加的沉闷了。
轰嗡---轰嗡---
终于他忍不住了,嘭,他感觉自己的心炸了。随后便没了。
……
不知什么时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翻过来,翻过去。
还听到了一段谈话。
“哇!二十两银子!”
“可以吃一顿好的了。”
“屁,可以不用要饭了才对!”
“不要饭,你干嘛?我说这钱,足够咱们几个去春满楼享受享受,这才是对的!咱们叫一个……嘿嘿。”
“鸟窝、傻蛋、斧头、小四,你们停下,那不是你们能拿的!”
“见者有份,停下!”
“有份?跟我们帮主说去吧!”
“走,去东庙!”
“跑!”
“跑!”
一阵噔噔声,从耳边响起,随后在远处消失。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咕噜声。马蹄声,人声。
他感觉非常的奇怪,自己好像躺在地上。不对啊,自己怎么会躺在地上呢?
我在哪?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妥。随后,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的晕了过去,又没了。
……
“哎,这都下午了,张丁和李山还不露个面,不会是春满楼快活去了吧?”
“虎子,别胡说!张丁小孩还没满月,李山更是出名的孝子,有卧床老母呢。”
“宁哥说的对,嘿嘿。”
“那个人怎么回事?走,把他往远处扔仍!以免给狗头军师找事的机会。”
“混蛋狗军师,前天守城打个瞌睡,扣我两天奉银。”
“上月忘了?我堂兄被人诬告,还不是被剥了一层皮。天高皇帝远的,如今又是乱世,谁还能管的了这!”
不知什么时候,严凉又听到了说话。紧跟着有人走近,将自己的身体抬起,扔出了老远。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自己在醒着,但无法控制身体。他甚至感觉到了,泥水如布匹一般,包裹自己的感觉。
现在他知道,那就是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累了,又没了。
“呼~呼~”
“啪~啪~”
深秋,萧瑟的风雨一直未停。
“咕噜,咕噜。”车轮,有节奏的滚动声。
“哎,皮休兄弟,这才初更,你来的够早的啊!不过,你妻子可有几天没和你一起出摊了。”一调笑的声音响起。
“最近天气骤然转冷,她身体不适,回娘家养病去了。”
“那她可真够疼你的。不过,你这白天也工作,夜晚也出摊,快累倒了吧!”
“家里老父重病,仅靠白天的工作药费还不够,只得夜晚出摊再赚一点了!她正是怕我再操心她,所以回娘家了。还有孩子也念私塾,学费,先生催几次了。”无奈的声音回道。
“如今这乱世,夜晚出摊也赚不了多少的!不过,你小子已经很不错了。先天右腿残疾,竟还能娶个京城的娘们!这天气转冷,你可得注意了啊。毕竟,家里全靠你一个人了。”这人说完,长吸了口气,他似乎感觉到了非常冷。
“多谢宁大哥关心。能多赚一点,就多赚一点吧!哎,这个时间不是应该是张丁、李山两位大哥当值吗?”
“谁知道呢?可能嫌奉银太少,去杀敌赚金子了吧。”
“我看宁哥,你就可以去啊,杀敌一人一两金子啊。”
“一两金子,的确是我两年的奉银。但我若去拿那金子,说不定几天后,孩子就没我这个爹了。”
“宁大哥说的是。”
“赶紧给我来份豆皮,第一份生意要半价哦,嘿嘿。如果你妻子在,有碗混沌就更好了。这天守城门更冷啊。”
“好勒,宁大哥,您稍等。”
“快点做,我这都馋死了。这么冷的天,不吃点什么真受不了。”
“好勒。”
……
“一两金子?一个人头一两金子?”
大道旁的草丛中,躺在泥水中的严凉,迷糊着醒来。
睡了一天的他,终于在这夜晚又一次降临时,醒了过来。吸引他醒来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句,“杀敌一人一两金子”。
听到金子二字,他的心不由得疼了起来。
他想到了师姐的哭泣,想到了师父的叹息,想到了他们的无奈,想到了他们。他也好想回家。
半天,他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念头。这才开始打量自己。
全身的泥水,翻开的衣服,被拿走的包裹。
他咬了咬牙。握拳,在面前狠狠挥了两下。轰!轰!空气竟然发出一种沉闷的声响。
“连你,也愁了起来吗?不用提醒我,我不会忘的。”严凉的面容是笑,但是眉头缩的更紧了。
是的,他感觉到了空气,感觉到它们也粘稠了。他没有丝毫的意外。那是不舍,让空气愁了。
“你就是意境吗?呵呵,师姐,我懂了。”
严凉挥了挥手,感知着空气的束缚,他笑了。只是,笑的让人心疼。笑的让人感觉非常的累。
严凉起身向城门走去。果然,走路都能感知到空气,再快一些他竟感觉到了束缚。
岁月是一条河,我们是里面的鱼儿,逆流是我们的一生。流去的过往,再不舍,也要与之挥手告别。但每次游动,鳞片都会记起那些流去的水的温度。
“有这束缚在,无论我走多远,都会想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