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子进香后,已过了多日,因为没什么事,古晶回家住了几天,担水劈柴,又留了些银子给古善勇,这才回寺。快近大碑楼时里只听里面有人说话,心中奇怪,师父这还会有客人来找呢?
古晶到窗边一望,见济公斜躺着没个正形,旁边有个书生边问边在写字,古晶见不是什么贵客方进了楼,只听那书生道:“师父这陆判的故事倒是让人拍案惊奇,换头改颜这些事要让听书人心惊肉跳啊。”
济公见古晶回来了,忙招手笑道:“徒儿快过来,这是过军桥那里的许小乙,来听为师说些稀奇事,自己要写志怪小说呢。为师也是御封的捕风僧,所以义不容辞要帮他收集故事,你也是说书的专家了,可一起上来给他出出主意。”
古晶忙上来见过了许小乙,二人相互介绍认识了,书中插叙,原来这许小乙名宣,家里排小乙,因姐姐嫁得个募事官李仁,虽不是高官厚禄,也算衣食无忧,所以小乙整天混在姐夫家,虽不行纨绔之事,却也算个好吃懒做之人,尤其好听仙怪之事,所以整天到茶楼听听书,悠哉悠哉又回姐夫家胡思乱想,李仁也颇为宽厚,家中也不缺衣食,只求他不外出生事就好,也就由得他无所事事。
这天许小乙在茶楼听了人说了白衣秀才护送唐三藏去天竺取经的故事,心里浮想联翩,半晌不肯离去。自己取了一小锭碎银子当赏钱邀说书人来聊聊,那说书人见有银子也是欢喜,就上来吹捧了他几句。
许小乙听书入了迷,就问那说书人道:“那白衣秀才自己说看过黄河九度变清,你知道真有此等人么?”那说书人也不乱说,只道:“都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事,我看恐怕并无此人。”许小乙惊道:“那唐三藏去了那么多国家也是假的了?”那说书人道:“唐僧取经确有其事,只因路上艰难险阻,所以能取经回来定是有佛法大神通的,后来有人牵强附会,才会说白衣秀才护送去的吧,这也是一般话本的说法,七成为真三分虚构,只为了听书人的喜好,才多加了些神通精怪进去。”
许小乙听了闷闷不乐,谢了说书人回家后就茶饭不思,心里感觉被骗多年,所听故事竟然都是杜撰,不由得气得病倒了,把他姐姐急得整日流泪不止。李仁知道这事后也宽慰道:“他听书入迷,现在知道真假了也不是坏事,但总要给他点希望才好,我听说飞来峰上灵隐寺有济公长老,前些日子被太子封了捕风僧,是个会仙法的,何不告诉了小乙,让他去拜访下济公长老,也省得他心中向往的仙怪之事幻灭。”
许氏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偷偷去和弟弟说了济公长老会仙法之事。果然许小乙一听就来了精神,心病去了,身体也没几日就康复如常,马上就来拜访济公,要看他施仙法。整日就跟在济公后面,济公整天也就看看来找他治病之人,并未使什么仙法。这一日说起,才知道他是听书入迷,要来看看仙法是什么样。
济公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你也别等了,我的确会仙法,但这并非是重点,重点是你听书爽快了不就行了,还管真假干什么,你说到处听书之人,大都知道故事是假的,但也不妨碍他们听得高兴,想象如同自己会了仙法上天入地的。我也讨厌一些说书的,动辄毁天灭地,身具王霸之气,小弟倒头就拜,美人香车左搂右抱,兴起之时巴不得天下美人都揽入怀中,此诚为解渴之鸩药也。你既然听了多年书,何不自己也写一本,聊以慰籍,也能将自己想象加于其中,较之听书更是痛快。”
许小乙听了如醍醐灌顶,心里的心结一下就解了,喜道:“长老这可是良方,可治了我的病了,我要写个话本给人去读去,但所知故事都是别人听过的,一事不劳二主,师父见多识广,必有些稀奇事情可以告诉我。”于是这几天便整日介跟了济公,见济公也不忌口,便以美酒鸡肉献给济公,要听他说些故事,济公也就说些陆判、崂山道士的给许小乙听,小乙果然之前还没听过。便边听边记,这方被古晶碰到了。
古晶在旁听济公说了一些,便说不好,济公问哪里不好了,古晶道:“师父你说这些都太短,又太虚了,我昔日随我爷爷说书时,皆以二三盏茶为限,如果有长篇更能吸引人一直听下去,所说事都明确说出,某某年间,有某某人,某某地人也,方才说起因经过结果,师父你的故事朝代不详,地方不知,连姓名都不清楚只叫王生,哪里能吸引人听下去。不如就说说你自己经历的稀奇故事,让小乙兄加点精怪进去,也就够吸引人了。”
济公一听也是道理,就说:“我哪有故事,不如我来说个我寺方丈于林间降服巨蛇的故事。你加上蛇的来历,又写蛇如何害人,再把打斗场面描绘得精彩点,肯定受欢迎。”说罢便将那日林间降服龙牙之事,添油加醋说成是方丈一人所为,听得古晶小乙两人都睁大了眼。
许小乙问道:“济公师父所说方丈,可是御封佛海禅师的慧远方丈?”济公说正是。古晶说:“这个好。如此人家一听灵隐禅师二十年前降服巨蛇之事,似是有真人真事,须结尾再写一条,方丈并未打死巨蛇,只是驱入附近西湖之中,更是去无对证,愈发让人惊悚,还可以再写续集。”济公一听反而楞了,叹道古今所见皆同。
三人说说笑笑,到晚时许小乙方离去,说道今后要闭门几月,专心写小说。济公见他步伐轻快,已不再执迷虚妄,只是当爱好来做事娱情,心里也觉得是件好事。
又过得几日,济公在寺中忽然听说岳家来了人,要谢济公,济公出门迎了,只见来了三人,年长的有三十来岁,年少的只是二十出头。三人见了济公,连忙拜倒,自称岳霖,岳震,岳霭,要谢济公寻到岳飞遗骨之事。
济公将三人一一扶起,问了才知众人在岳飞被害后都被流放到了惠州。去年太子方召了众人回来,说待继位后要给岳飞平反,要复岳霖等人的官爵。
济公心里感慨,忽然想起还有岳飞佩剑,忙叫了古晶取来,要给岳霖,岳霖道:“先父凭此剑杀得金人不敢南望,今我只是一读书人,并未习得武艺,不敢接了父亲的剑,,我兄岳雷早已在广南染病去世,看不到今日沉冤昭雪了,不然他自幼武艺高强,可继承先父遗志,倒是我弟岳霭,武艺尚可,师父可将剑赐给他。”
济公便将剑给了岳霭。岳霭年轻气盛,接过了拔剑出鞘以示众人,说道:“父亲在狱中只写了八个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至今想起仍是疼彻心骨,我决心承了他遗志,也要雪了父兄之耻辱,今后我便改名叫岳霆,只愿北复故土,百死不悔。”
济公见宝剑配了英雄,赞道:“好个志士,不愧英雄之后,只是你们也别都谢我,还有一人,方是藏了你父亲尸体之人。”于是便细说了隗顺冒性命危险盗了岳飞尸体去埋藏,后又自尽身亡之事,将岳霖岳震听得泪留满面。岳霆赞了声真乃忠志之人,便问:“请师父也告诉我等这隗顺埋骨之地,好上前祭拜一番。”
济公想这也说不清楚,便领了三人到了临安城外那树林之中,找到那隗顺坟前,只见旁边岳飞尸骨早被移到祖坟处了,只有隗顺墓上有一石碑,上有秦相题了志士隗顺之墓。孤零零尚在林中。
众人祭拜一番,见坟墓周围冤恨两树还在,渐生新叶,四周也冒了些草间出来,岳霖道:“那年我们被放到广南之时,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一路艰苦自不待说,而今沉冤昭雪,也正当这开春万物复苏之时节,这二十年辛苦,终有出头之日了,而那害人之秦桧,也死于非命,可见天道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承了秦熹的好意,今后也不再纠结往事,只专心著书记载先父往事,当时各兄弟年纪尚幼,若我不担此责,除我之外恐再无人知,济公师父是秦熹替僧,可替我们转告了此意。”
听岳霖如此大度,济公道:“如此甚好,将上代恩怨都揭过了,好免了后代两家子孙之争斗憎恨,贫僧也替秦相谢过了。”
祭拜完毕,众人告辞回去了,济公在隗顺墓前又逗留了许久,长叹一声,将左右两边树上冤恨之字用扇子刮平了,自言自语道:“你今天可以瞑目了罢。”
回寺路上,只觉风扑面而来,隐约带有香味,也不甚寒冷了,济公见路旁颜色隐隐约约,已不是枯黄一片,想是野花已有零星开放,走近要看时,那草色花朵艳色却难一一找到,笑道:“你们便逗我罢。”顿时只觉这世间,说不出的可爱,纵有千般忧愁之事,都尽可以坦然笑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