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看了秦桓症状,心里大惊,心想:师父给我说的冤孽之症,都是年少弱冠之人,自幼精气不足。这秦桓却已年近三十,已有一子,看起来精气也足,为何会忽得此晕厥症,实是不解,便要问秦相缘由。
秦相亦是听闻过冤孽之说,只是不便直说,含糊其辞道:“我平生并未行恶,节庆之余还常施舍,只是先前我府中阁天楼,内有房间合五五之数,曾供有天师亲赐的五雷八卦天师符,圣僧开光的佛像,为镇宅之阁。前番失火连楼带物烧了,走了风水,从那以后,我儿便精神日减,近日竟会晕厥过去,于是想重修了阁天楼,重新勘了风水以救我儿,不想冲撞了大师,还请大师受累治疗犬子之病。”
道济听了亦一知半解,仍是运起气注入秦桓头上医治,果然不过盏茶,秦桓已醒来了,秦相爱子心切,忽见儿子好了,喜出望外,竟头晕欲倒,被古晶在旁扶住,道济忙运气医治,秦相醒转,作揖不肯起,只满口不住说圣僧慈悲,古晶心有所感,眼眶也红了。秦夫人亦喜极而泣,忙吩咐了下人起席备酒,请方丈和监寺同来要谢罪。道济让秦桓歇息了,自去席间迎方丈去了。
老方丈和广亮被恭迎前来,知是道济救了二人,心中重石方才落下,秦相只是敬众人喝酒,只有道济喝酒不停,方丈和广亮持戒甚严,只以茶作陪,道济问:“师父,他们没打你吧?”慧远说不曾,广亮道:“有一包了鼻子的管家甚是凶恶,颇有冒犯。”
秦安听道,便欲退入人群中躲了,只盼道济不再提,道济眼尖,上去就揪住了秦安,叫道:“得罪了方丈还想走?”一巴掌便将他打倒在地,想了一下,又回头吐了秦安一口清口水,骂道:“让你得罪我师兄。”广亮心道:“道济连口痰都不给,待我何薄也。”旁人皆想:“道济他师兄定是常欺负道济,克扣他月钱的,不然何以得罪了老方丈要挨打,得罪师兄只被啐一口。”
秦相因秦安假传口谕,也想治了他罪,只听道济说:“今我师父师兄俱完好无事,秦安所犯终是小恶,丞相应以慈悲行事,今和尚打了他了,秦相便不要再惩罚他了。”秦相允了,秦安知得好歹,心下明白道济是以德报怨,心中百感交集,叩拜诚心谢了道济。
秦相告诉方丈愿施舍五万两银子,重修灵隐寺大碑楼,方丈礼谢过了秦相,广亮听了大喜,顿时也不觉得道济可恶了,以往被道济小偷小摸之事都忘了九霄云外,甚至隐隐觉得道济烂衫喝酒的样子也颇有隐士大贤风范,立刻谢了秦丞相,赞了半天道济尊师重道,为寺争光,得知古晶是道济新收的弟子,也夸少年人尊师重道,为寺接班。道济只暗暗心觉好笑一俗家弟子去接什么寺的班,见古晶却面带忧色,上前抚头不语。秦相又施舍了香油万斤,烛台百对,恳请道济做他替僧,在寺里替他修行。道济说:“这无妨,只要丞相常行善事,这替僧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终是皆大欢喜,因此众人皆呼道济作济公,秦相只见方丈年老疲惫,便送了方丈广亮回寺,留济公下来叙话,古晶也侍立在旁。
秦相沉吟半天,才说道:“留师父再说几句话,只因为有心事难解,师父先前说先父是汉奸,我纵是恼怒,可私下也自知坊间这风言风语哪里会少了,都怪先父害死了前少保岳鹏举岳公去求和议,终是要祸延三代,无疾而终。我虽不和市井小民一般见识,但看到我儿今日之症,怕是要应了这话呢。因此心中不安,求师父指点。”
济公说:“我亦知你行事检点,单你吩咐管家来借木,让他们别仗势欺僧一事,也可知你并非依权自重、为非作歹之人,先前冤孽之说终是流言,从未有验证,只要以后多行善事,尽可补救,我只担心一事,非关玄冥,而秦府危在旦夕矣。”秦相大惊,问是何事。
济公说:“国朝之事无不是官家所定,南渡以来但凡国力不支时,官家便欲和,如是稍有结余,便图谋恢复汴州,只可笑岳少保和秦太师两人自以为为国尽瘁,终不过是官家手中棋子一枚。有谁会嫌国土大的?只要自己皇位稳当,官家巴不得收复汴州,尽得燕云呢。所以二圣还活着便要和,二圣去后便要战,你以为秦太师为国杀了跋扈不听圣意的岳少保,待来年修养生息好,欲复汴州时,你等便是岳少保的下场,少不得被天下人唾骂。”
秦相顿时吓得毛发直立,瑟瑟发抖,问:“师父从何而知圣上欲出兵复汴州的?”济公道:“便是今年初太子欲请兵与金国战斗,后又上书若是不能亲自去战斗,也愿随圣上亲征之先锋。被官家传于天下,褒其孝勇。可见官家已对金国有征伐之意了,到时必是提拔主战之人,而打压和议派,所以说秦相危在旦夕了。”秦相犹还说道:“今圣上厚待先父,而也知我忠心耿耿的。”
济公接着道:“太子年少更是主战,来日官家大行,太子即位,若是我便会夺了秦太师的官封,通令天下当时议和都是那秦桧的主意,导致作战失利,黄龙在望而失之,到时天下之人无不痛恨老太师,而欲生啖丞相之肉矣,太子便可顺民心,起雄兵,逐秦相而揽大权一举数得。”秦相呆呆发楞,只说:“与我何干,与我何干?”
济公见秦相害怕,说道:“与你何干,说起来有个轶事,某时有一文士出对,上联:木已千寻难纵斧,有人对下联道:果然一点不相干,看似不相干,却是绝对,如圣上欲伐你来做大木,那结果定是一点都不相干的!”秦相听懂了这轶事,说:“果然是对得好,请问此对何名。”道济说:“此对称作无情对。”秦相默然。
片顷,秦相说道:“圣僧于天下之势和帝王之心,认识百倍于熹,可笑熹靠了点父辈官荫便自大不已,前日当值时听内侍提到宫里遭了鼠盗,圣上受了惊吓精神渐蘼,不由得想到太子登基之事恐怕不远了,果如师父所言,求师父教我该如何自保?”济公说:“今圣上在一日,你都可以安枕无忧,若圣上不在或太子登基之时,丞相便须立刻上奏,请复岳少保官职,岳家子孙复荫,若有人提北伐之事,丞相不置可否只云全凭圣裁,则可自保无忧,只是尚有点美中不足。”
秦相问有何不足,济公说:“如此可保子孙无忧,只是可怜老太师之名。若我大宋得复兴汉唐之地,盛世万国宾服,天下大同之时,岳少保不免被称为擅挑边衅,屠杀友邻。若是仍偏安一隅,国力喑弱,欲行事须先看兄弟之国脸色,人人只知追思梦回汉唐,那秦太师终要被称卖国求荣,陷害忠良,万世不得翻身矣。贫僧方外之人,既可怜岳少保,也同情秦太师,他二人终为泥胎木偶,任凭人们需要去捏造了。”秦相沉思良久,拜服济公。
秦相谢了济公的活命之策,说:“最后有一事相烦,岳公就刑之后尸首不见,岳家只得衣冠冢。至今仍是悬案,我欲上表复其职,必要重修岳家祠堂,移其棺冢,我知师父在民间声望如日在中天,还请师父方便时帮我暗访岳公葬处,好全吾之善。”济公说:“这可以,于我亦是行一善事,只是丞相勿抱期望,若能访得,贫僧自会留心。”
二人只谈到天将亮时,夫人早已安排将施舍寺庙之物连夜备齐了,命管家抬了济公和古晶,招摇过市回了寺,于是人人都知济公是秦相的替僧了。待到寺里,钱料齐备,广亮便找了工人开始修大碑楼,还特地为济公和古晶在经楼打扫了两件禅房暂住,此乃闲话,按下不表。
到处无人之时,古晶还是忍不住问济公:“师父昨日言我大宋万国来朝,语似不由衷,莫非我泱泱中华必偏安于杭州,不得寸进了?”济公说:“你没听懂呢,我只说我大宋若偏安,但焉有万世之王朝?我没说若有一日,改朝换代,他人可不顾圣上的颜面,秦桧必遗臭万年了。”古晶想到秦相疲弱之态,终是不忍,心道总要想法护得秦相周全。济公知道古晶所想,也由得他,只当对他的锻炼了。
既然化缘重修大碑楼事已了解,众人感济公恩德,所以加班加点的修建,也不用济公操心。济公只领得古晶闲游浪荡,广亮从此高看济公一眼,算月钱也发给古晶,济公也不在意,古晶几日仍回家看望爷爷一趟,其他时候都跟随济公,济公仍行医为善,若有惩恶之事,必要将道理说清,古晶则收益良多,闲暇时济公还试着教古晶气功,古晶学了月余却无效果,但只觉济公处处与众不同,这一日听济公说了天地不仁的道理,也渐有所感,觉得济公如同天地一样的慈悲,心想:若是无爱恨,这样还能算是人么,师父岂非已是佛了?于是就问济公。
济公左眼瞪大,右眼眯住,将蒲扇插到颈后,头一摆说:“像不像佛光普照?”说罢哈哈大笑:“我当然还算是人,有着自己的爱憎。”又只觉徒弟能自我思辨,亦觉得宽慰,因大碑楼已快修好,只有修葺装饰在做工,寺中无事。二人便乘舟泛于西湖,欣赏湖光山色,累了便倒在舟里睡,不觉天色已晚,待要回时,忽听不远处船上有人唱歌而来,不知来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