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妈剥着从京城带出来的龙眼,装满一盘,白白的很可爱。
她慢腾腾地站起来,将那龙眼端着朝苏芷蓉走去:“楚儿,这就是你大惊小怪了,这种事也值得说道,不就是被人看看么,你瞧瞧奶妈我!”奶妈站定,将一双小脚露出来,示意楚儿往那儿看。
奶妈心宽体胖,脚却纤瘦,不堪一握,那两只金丝莲花鞋,像两道月牙儿。
“我这一双脚,不知多少人看过呢!”
楚儿就惊叹:“奶妈,平常没注意呢,你老人家竟有这样一双好脚!”
奶妈很是得意:“楚儿,奶妈我不是吹,当年,就凭这双脚,有虞县赛脚会得了第二名,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抢着和我结亲呢!”
苏芷蓉疑惑地问了句:“怪道你说多少人看过,只是赛脚会是什么赛事,比脚?”
“嗯哪!”奶妈接过话茬:“就是比脚,把脚分几等,一等为莲瓣,二等为月牙,三等较为普通了,大小姐那双莲瓣似的,实是上品,要不是夫人管得严,门前真不知挤死多少公子哥儿,所以,就老婆子看,让人家看看又何妨,将芳名传播出去,何愁难嫁!”
楚儿嗤地笑了。
苏芷蓉情知奶妈逗自已开心,便也笑了笑,将一棵龙眼往嘴里塞去。
楚儿笑完,却挤兑了一句:“奶妈,你不是说当年多少王孙公子想要娶你老么,怎么临了到这儿做个奶妈呢!”
奶妈爱说话,就跟着楚儿说了下来:“这就不好说了,我原也是有人家的,是有虞县的富商,人也长得极好,虽没功名,可也是读过书的,算是知书识礼的了。”
说到这里,奶妈脸色突地变了,嘴却没停:“这也怪我命不好,成亲大半年,倒是怀上了个小子,没想到七八个月上竟掉了,大夫说我气血大伤,以后再难生育,他们就找了个借口说我品行不正,在外面招蜂惹蝶,不是个贤妻良母,结果竟把我逼出家门,这不,恰巧有熟人说苏家招奶妈,我就来了!”
苏芷蓉沉默了。
每个人都有一本血泪史。
楚儿本来是想讥讽一下奶妈,没想到她倒说出这番话来,就奇怪地问:“陶朱县有虞县虽然不远,但是岂有找奶妈到隔县找的,陶朱县没有吗!”
奶妈笑着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找奶妈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大户人家,一要生得漂亮,二要会带小孩,三还得知书识礼!”看着楚儿那奇怪的目光,又接着说:“这些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要离家得远,这时,家里人就不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找上门来。”
“奶妈你也知书识礼么!”珍珠在一旁冷不丁说了一句。
奶妈腾地站起来,拿起一把扇子去拍珍珠的头:“你这个小鬼头,怎么说话呢,妈妈我当年芳名远播,找我当奶妈的人家多着呢!”
珍珠被打,因哭道:“你当年被人家退婚是因为他们说您老在外面干什么,这还是您老自已说的,怎么打起珍珠来了!”
苏芷蓉觉得无趣,就去床上躺下。
“请问客官!”敲门声也小心翼翼,说话声也小心翼翼。
楚儿看了苏芷蓉一眼,大声地道:“是谁!”
那声音道:“小的是店里的伙计,给大小姐送餐来了!”
“哦!”楚儿朝门口走去,将门打开,一个黑头黑脸的人就站在门前,正是黑皮。
楚儿怔了一下,也不说话,瞪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菜盘:“多谢了!”
黑皮的双眼欲从楚儿身旁溜进来。
楚儿忙着将门关了,走进来,一肚子的气。
苏芷蓉将眼瞄了瞄,两样荤菜,两样素菜,一碗小绿叶汤,一盆子白米饭,略迟疑了一下,对楚儿道:“快去叫那伙计转来!”
楚儿云里雾里被苏芷蓉一推,旋即来到门边,开了门,见黑皮慢吞吞地走着,就喊了句:“这位小哥略等一等!”
黑皮一激灵,两脚生了风似的跑过来,双眼泛光:“这位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们大小姐!”楚儿沉吟了一下。
苏芷蓉就在屋里喊:“隔壁老爷和夫人的饭菜送了么!”
黑皮探头探脑地回了一句:“没呢,正要送的!”
楚儿叉腰立在他面前,瞧他左歪就左挡,右歪就右挡。
苏芷蓉说了声:“把隔壁的也端到我们这儿来!”
黑皮怔了一下,苏芷蓉又道:“你这菜淡了,多拿些盐来!”
黑皮搔了搔头,转身走了。
奶妈上前尝了尝,就奇怪地说:“这菜倒是咸了,大小姐吃菜一向清淡,缘何吃也不吃,就要加盐?”
苏芷蓉微微一笑,并没说话,也不说吃。
楚儿和珍珠也不敢动筷子,一桌人就这样坐着。
少顷,门响了。
黑皮将饭菜递进来,一碗酱牛肉,一碗狍子肉,一碗野山笋,一碗清水野菜汤,一碗不知什么叶子做的炒嫩尖儿,递菜的盘子里,多了一个小白瓷碗,碗内盛着些黑糊糊的粉末。
“大小姐真有孝心,小的知道呢,现在流行公子小姐们为双亲试菜!”楚儿狠劲一推,门砰地关了,把黑皮谄媚的声音关在门外。
“这是什么?”当楚儿把盘子端到苏芷蓉面前,苏芷蓉就瞪大了眼睛:“怎么和……”。
“是盐!”楚儿肯定地说:“大小姐早晚还拿杨柳枝蘸着洁牙来着!”
打从穿越以来,楚儿每天早晚定时送来黑盐和杨柳枝,苏芷蓉从没问过,只以为是洗漱用品罢了。
没想到,竟可以吃。
“这穷乡僻壤,能有细细的黑盐就不错了,哪里像咱们京城,用的是海盐!”奶妈不屑一顾。
再难看也得用。
苏芷蓉一咬牙,老爹,对不住了,谁让那个娘那么可恶,这算是小惩大戒。
酱牛肉颜色和黑盐相差不远,可以多放一些,狍子肉带着灰黑色,放进去看不见,野山笋白白的倒不好放,清水野菜汤放多了汤就浊了。
苏芷蓉把一碗盐分作四份,一份份撒进去,拿起筷子,拌匀了。
“这,那!”奶妈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可不能吃盐,夫人吃的几乎不放盐呀!”楚儿惊呼了一声。
“你们知道什么!”苏芷蓉微微笑了笑:“就是因为夫人不吃盐,所以身体不太好,盐这东西,可是极好的,养肾!”
曾经上过一节养生课,五味入五脏终于派上用途。
“这,那!”奶妈的话千年不变,和她的口才很不相符。
她始终觉得不妥,却不知如何反驳。
“难道我会害我自已爹娘!”苏芷蓉义正严词:“他们要出事了,还不是我这个女儿照顾!”
奶妈细细看了看,苏芷蓉不呆、不傻,没疯,很正常。
“珍珠,把饭菜给老爷夫人送过去!”
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是,大小姐!”珍珠倒是喜孜孜的。
从来有事,苏芷蓉都不直接叫她,一向人使唤她的,都是楚儿和奶妈,今天能被苏芷蓉使唤,是珍珠做梦都想不到的荣耀。
当饭菜被珍珠端出房门的一那一刹那。
苏芷蓉叫了一声:“慢点!”珍珠还没回头,苏芷蓉又说一声:“端过去吧!”
谁也想不到在这一刹那苏芷蓉想了什么,是后悔还是害怕。
不过,谁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