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芷蓉冰冷的目光,苏夫人心内一凛,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半日才说:“回去吧!”转了身,回到车里。
苏芷蓉见苏老爷站在面前,不知为什么,竟想撒个娇,想了半天,不知怎样撒,就朝苏夫人的背影噜了噜嘴。
苏老爷的慈爱果然被调动,轻轻拍拍她的肩:“快上车吧,这太阳太毒了,小心受热!”
大夫施了针,珍珠的眼睛就睁开了,只是坐不起来,躺着,苏芷蓉便叫楚儿去照顾珍珠,自个儿端杯水往车里面挤了一挤,窗口腾出来让珍珠松口气。
奶妈也忙前忙后,她一动,车里空间就更显小。
看着都是女眷,大夫别扭地坐了一会儿,告诉楚儿一些大略的治晕车的手法,便下车回到后面去了。
车走得极慢,又过了半天,一个粗粗的声音车帘外传了进来:“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今晚有住的地方了!”
是车夫,赶了这么远的路,最累的还要算是他们,头顶着烈日,估计此时脑袋里都是糊的。
苏芷蓉朝外一望,日头略有偏西,却并不晚。
苏夫人的声音就悠悠地传了过来:“说什么呢,继续赶路,要照这样停停歇歇,只怕明年都到不了陶朱县!”
“是!夫人!”车夫响亮地回答了一句,把所有的失落愤慨无奈都攒到手里的鞭上,使劲朝马背上一抽,马儿受痛,抬蹄就跑,车子猛地一快,车内几人都朝后一倾,奶妈就骂了句:“作死呀!”
一鞭威力有限,跑了几步,马儿又慢了,它们也乏了。
“是必得在此歇息的!”奶妈突地说了一句。
苏芷蓉就看过去。
横躺着的珍珠,昏头昏脑的众人。
“不是这个!”大约猜到苏芷蓉的心思,奶妈慢慢地:“我记得来时,坐了大半天的车,才在这附近上了官道,只见得这一个客栈,若此时不住,到时拐出官道,只怕没个宿处!”
也就是说,快到陶朱县了。
苏芷蓉心内竟有小小的激动。
“这是什么客栈?”楚儿刚才昏昏沉沉,这时也醒了。
奶妈坐正身子,两眼望向窗外:“松林客栈!”又喃喃自语:“这满山的松树,倒也合这名字!”
苏芷蓉就顺着奶妈的眼神看去,官道两旁,已从一排排的大叶子树变成针叶林,一股又涩又清爽的味道钻进鼻子,很舒服。
“夫人吩咐,到松林客栈休息!”
吉儿的声音很是讨人喜欢。
夫人能作这样的决定,不用说,必定是苏老爷的相妻之功。
奶妈楚儿听了,一脸的笑。
车夫的鞭子也轻快了许多,一挥,马蹄飞了起来。
从山顶往下走,再走一段平路。
一座客栈就在眼前了。
红色的酒旗迎风飘扬,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松林客栈。
从苏芷蓉这个角度看去,那一带竹篱上长满了绿色的藤罗,后墙隐约露出一些黑角,像是牛屎和泥砌成的。
一幢二层四合院式的木房子对着官道,黑中带白,略显灰色。
比起官道上其它客栈,显得破旧多了。
苏老爷苏夫人的车子停了下来,其它车子依次列在前门。
管家领两个家丁一路碎跑,往前面两辆车子放了车凳。
车帘一动,一个满脸稚气的小丫头走下来,弯腰低头,站在一旁,不一会,就看到吉儿挑着车帘,苏老爷就搀着苏夫人踏着车凳,慢慢下了车。
后面苏芷蓉早下来了。
管家就朝店里叫了一声:“住店了,人呢!”
一个戴素罗帽的伙计麻溜从里面跑出来,一面喊:“客官来啦!”一面:“嗳哟哟,人这么多!”
忙上前一抱拳:“这位老爷,可是要住店!”
管家白了他一眼:“不是住店,我们来这玩!”
伙计就朝里面喊:“快来迎接!”
门内又跑出个人来,苏芷蓉恰恰朝那边瞄了一瞄,愣住了。
且不说身上衣服短衣紧裤,十分怪异,那面色却是出奇的黑,估计要是晚上,没人看得出来。
名字也合拍。
他才出来,另一个伙计就喊:“黑皮,把几辆车赶到后面去,顺便把马喂了!”
黑皮却站着不动了,另一个伙计就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他看到了苏芷蓉——一身的轻巧小紫衫,罩件轻纱坎肩,拖一条长色的紫色水绫裙,系一条粉红宫绦儿,挂两块玫瑰玉儿压着裙摆,细长的腰,明如秋月的双眸,粉嫩透水的瓜子脸儿。
那两伙计成了两只呆瓜鸡。
苏芷蓉没注意,跟着苏老爷苏夫人往里走,因为热,她就弄弄略有些凌乱的偏髻,拉了拉领口,晃一晃头上那一长串的珍珠玉钗。
两个伙计就成了两座活火山。
苏夫人担心车子,回过头瞧了瞧,脸色一沉,慢行几步,挡在苏芷蓉后面。
两个伙计就垂头丧气地赶车去了。
众人进了院子,到了店堂,柜台上一位五大三粗的壮汉点头哈腰:“客管是打尖还是住店!”
管家迟疑了一下:“您是这儿的掌柜的?”
“啊!”壮汉愣了一下:“是,嗯,是的!”
“原来的杜老头一家呢?”管家显然是想套套近乎。
壮汉愣住了,瞪着大眼珠子,黄中带黑的脸变成了酱黑色,半日才道:“姓杜么,哦哦哦,是了,杜老头,杜老头!”拍了拍头,想说又说不出来。
“想必是这里没什么客人,杜老头把店盘给你了!”管家替他回答了。
“是是是!”壮汉十分高兴。
“我说你是刚开的,果然就是,要不然还问这么个问题?”管家有些不满:“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太阳又快下山了,若还打尖,到哪儿住店去!”
壮汉猛地拍一下脑袋:“嘿嘿,客官说得是,要什么样的房子?”
管家回了句:“二间上房,两间中铺,一间大通铺!”
苏芷蓉觉得怪异,就朝那壮汉看去,见他略有些紧张,头皮上渗出几颗汗珠儿。
她心里一动,这人,不简单。
有两个字在她脑海里浮起——黑店。
壮汉站起身,转出柜台,在前引路。
他穿的一件元色直裰,下面着布鞋,仔细看,在他上楼梯时,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绑腿。
不知为什么,苏芷蓉想起看过的电影,有黑店吃人肉的故事。
“掌柜的贵姓?”管家仍是套近乎的态度。
“姓蔡!”这回,很干脆。
走在后面的苏老爷说了一句:“陶朱县姓蔡的少,你是哪家的?”
“哦!”他又结巴了:“我,我不是陶朱县的!”
“到了!”他自然松了口气,指着角落里二间房子:“这是两间上房,我再带你们去看中铺和下铺!”
他才说完,楼下就有声音传过来:“有人么,掌柜的呢,伙计呢?”
声音洪亮有力,一听就知道必是青年男子。
壮汉就朝楼底下喊了一声:“略等一会,我这儿有客人呢!”把门推开:“老爷夫人小姐,若有事就吩咐,小的们在下面候着的!”
苏老爷点点头。
管家就朝吉儿奶妈并小丫头子道:“有两间中铺,我们男的占一间,你们有一间,你们先伺侯老爷夫人小姐,等会我差人来叫你们!”
吉儿回了句:“晓得了!”
奶妈悄悄地说:“我们几个挤着睡算了!”
苏芷蓉当没听到。
壮汉就带着管家,大夫往另一边去了。
瞧着苏老爷苏夫人进了房,苏芷蓉就带着楚儿,珍珠并奶妈进了另一间上房。
房内倒还宽敞,地板是木的,墙壁是木的,当中一个小圆桌子是木的,床也是木的,床上的蚊帐很素朴,淡白带着点黄,桌子上一套白色青花的茶具是瓷的。
和自已在别的客栈里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供仆人睡觉的卧榻。
苏芷蓉腹诽了一番,也不脱衣,往床上就是一躺。
车上也可以躺,但苏芷蓉绝不会想到要躺,因为,她躺过一次,醒来之后,昏得找不着北。
那时的她,才知道脚踏实地是如此的重要。
“大小姐!”楚儿两眼瞧着窗外,满脸气愤。
苏芷蓉奇怪地走过去,朝外望。
后院中,那个叫黑皮的伙计两眼死死地朝这边窗户盯着,似乎恨不得将窗格子射穿了。
苏芷蓉皱了皱眉头,这个年代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男的如此饥渴。
“大小姐!”楚儿很不高兴:“你看看,这店里伙计这一个德性,你是官家小姐,他居然敢如此放肆,要不告诉夫人,叫几个人收拾收拾他!”
苏芷蓉微微摇了摇头,要饥渴到这种地步,定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也够可怜的。
只是,自已一路走来,如此大胆的却只有他一个。
奇怪的伙计,奇怪的掌柜。
这店里,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