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徐大山带着几分落寞舞出一番豪情,管事公刘洋看在眼中,突然觉得也有几分失落,不过当他看到村寨的娃娃们眼中那炽烈的火焰,心中就有了另一番愿想。刘洋知道徐大山心中的苦闷,虽然这份苦闷是因为他目光毕竟不够长远,刘洋更知道那些二十年追随朱温战死沙场的孩子们的孤寂,他同样知道薛正章,薛柏桦父子那一份委屈。但是困居边荒小镇终究不应当属于那些热血沸腾,满腔壮志的少年们,随遇而安,渔猎而生毕竟是老人们或者那些并不出色的孩子们的选择。所以他想趁着徐大山舞动起来的激情,给孩子们讲讲那些埋在故纸堆中的故事,也讲一讲这边荒小寨的古往今来,给孩子们一个选择,是安居乐业,还是做一番事业。
刘洋终于是又拿起那个粗糙的石锤,敲响了铜钟。此时已是日落时分,虽然大雪初霁,这北荒小镇又格外的寒冷,可是孩子们,少年们,青年们依旧从温暖舒适的房屋中走了出来,又一次聚集在这平日的校场周围。精神矍铄的刘洋清了清嗓子,开口讲,“昔年先祖避中原战乱,带领族人远遁此地,击暴寒,斗风雪,日月积累,有了咱们这寨子,然,虽是远离战火,偏安一隅,然而山中凶禽恶兽层出不绝,由是,寨中设教习,传绝学。先祖此举为保平安,开基业,至武周之时,寨中已可安居,族人当的乐业,山中野人困顿之时也多来寨中求助,幽燕百姓为避战火亦多来安居,咱们这寨子也是兴旺发达。但,此地毕竟地处偏荒,可安身立命,却难得出人头地。老夫不求娃娃们能树雄心,立壮志,不求‘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说咱们这寨子之中,无论胡汉,无论宗族,娃娃们读书识字,熬炼功夫,总算也有几分本事,可远行闯荡,不负所学,不枉一生,正应得一句,‘好男儿,志在四方’。”
刘洋歇了一口气,继续说,“咱这寨子,五十年前,有三十勇士,追随张议潮白衣之军,收复瓜凉甘沙,虽武功微末,声名不显,但终究追随明主,扬我威风于西域;二十多年前,有徐大山投效唐主,生擒王彦章,破段凝,击刘仁恭,一统北方;又有薛正章妙手仁心,济世救人,于沙场之上救得无数性命。此二人虽未能闻达诸侯,名扬四海,但仍不负胸中之志。娃娃们,这些寨中英豪先贤之行,你们可向往?”
刘洋看向孩子们双目中充斥的熊熊火焰,不由的有几分欣慰,接着说道,“但,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非是一颗雄心,一个志向便可。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夫接下来说的,正是‘游,必有方’的‘方’,这个‘方’可以看作是方向,可以看作是志向,但是他更多的含义却是‘道’,这个‘道’说的你自身的见识,能力,比方说,柏桦这个娃娃,他有一身家传的医术,也有传自先祖的轻身功夫,大雪中奔行一日千里,他的道,要么如他父亲一般做个悬壶济世的神医,要么到军中做个踏白先行,但他绝不可能如同大山一搬做个骁勇将军,斩将夺旗非他所长。所以,娃娃们你们要好好的想上一想,要做些什么,是在这寨中安身立命,平安一生,还是勤学苦练,冒生死之险恶,去那中原乱世,博一个功名,争一个前程?”说完刘洋看着这些稚嫩的面庞,等待他们做出决定。
薛品听完刘洋这些话心中有些触动,本以为自己蛮倒霉的,穿越居然穿越到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不算,偏偏还穿越到这么一个边荒小镇,要一辈子渔猎为生。岂能想到这寨子居然卧虎藏龙,不说教习徐大山居然当世骁将,功夫本事不小,薛柏桦的老子也是当年悬壶济世的神医,这管事公刘洋也是目光长远,一番长篇大论要激起孩童们奋发向上的激情,而不是教育她们困守边荒,整日渔猎为生。想到这儿,他不禁觉得他好像是在玩儿一个非常真实的网络游戏,没错,不正是这样么,这儿是新手村,有初级武学师父教给你一些基本技能,有新手医生,帮你去除伤病,还有个百事通一样的村长,告诉你外面的世界如何如何。至于铁匠,裁缝嘛,寨子里当然有,不然徐大山的兵刃何来?孩子们练习用的小弓小箭,小刀小枪从何而来?薛品想着不由得心驰神往,不知道这寨中还有什么样的绝学功夫?想着想着,天色不由得完全暗了下来,那边刘洋已经开始招呼全村的人燃起篝火,备好干肉,似乎是准备在这校场来一场烧烤大会,来他一个围炉夜话讲古今,长者传道论志向。
这种时候孩子们往往是最兴奋的,不仅不用顾忌父母的呵斥,还有篝火,有烤肉,更有玩伴,跑得累了还可以围在管事公身旁听些古往今来的传奇。薛品虽然两世为人,可毕竟前世也只是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孩子罢了,如今去了穿越到倒霉地方的郁闷,少了担忧,不由得也是童心大起,团起雪球儿,跟同龄的孩子们闹做一团。刘洋虽然年迈,可毕竟也是有些修为之人,也不畏寒冷,席地而坐,看着孩子们闹做一团,嘴边泛起笑容来。挥挥手招呼徐大山等一些中年人过来,“大山啊,以后只怕要你辛苦些喽,这些娃娃们跟当年的你是多么的像啊,过得个六七年必定也能练就一身本领,有抱负的便送出去,性子软些的就留下照顾乡亲,多好啊!”徐大山狠狠的发泄了一通,似乎是将郁结心中的不快都散了出去,“洋叔说得哪里话,俺的功夫还是洋叔传下的,在外面闯了墙,受了委屈,回到这家中,看着娃娃们闹腾,俺这心里也是舒坦的。俺在外虽没混得如何,到底也是长了见识,今儿个俺回去也好理理心得,这些娃娃们身子骨儿都结实,倒是可以教教那些高深的法子啦!”其他人听得大山这样说,心中也有些激荡,“大山好本事,教出来的定然都是好功夫,俺刘滨自个儿不成器,辱没了祖宗,总也不能委屈了娃娃,待俺回去翻翻箱子底儿,倒也找些个祖宗物件儿出来,看哪个娃娃愿意就学了去!”“嘿!俺老子的老子曾说俺家祖上是哪个啥罗成罗士信,有着一门儿高明功夫,俺回去也找找,料想那祖宗玩意儿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全没了!”听得众人都有些慷慨激昂,刘洋心里也极是开心,这次聚集起娃娃,说道说道这些,倒是把寨子里的好东西都抻出来了,这回,娃娃们能学的可就多,要有几个成才的,再不济也比当年归义军的那批侠客英雄们强些喽。
薛品跟孩子们闹了一会儿,兴致有些下来了,打眼望去,正看见刘洋徐大山同几个中年人议论着些什么,便也凑了过去。刘洋看见薛品往这边凑过来,当下呵呵一乐,招手道,“薛小娃子,来来来!”薛品走了过来,也是席地一坐。刘洋见他随意,倒也开心,“薛小娃娃,老夫说了那啰嗦一堆,你可怎想?”薛品听得问,当下也不思索,脱口而出,“自然是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怪不得薛品冲动,一方面刚才听得内心激荡,另一方面这套话前世早就听得耳熟说得顺嘴,当下秃噜了嘴,顺口儿就来了。话一出口,刘洋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哈,不想咱这寨子还有你这样的娃娃,好,好啊,好!不过,你这娃儿心大,本事却得更大才行,想你大山叔父,一身艺业已是惊人,尚且难有作为,何况是你?”薛品也是胸中激荡,当世就说,“大山叔父自是艺业惊人,只看大山叔父那大枪舞动,我已经为之慑服,但有志不在年高,倘若日夜苦练,未尝不能再上层楼。”刘洋听了这番话道,“有此雄心是好事,但要刻苦,知进退。这世上高人不知多少,这世间智慧如同星河。日后要随着你大山叔父习练高明法子,寨中自也有传自先贤的经史子集,能学多少便尽力去学吧!如此方才能不负你今日所语,不负你胸中之智!”薛品一听更加激动,原来这小小的寨子之中竟然还有经史子集,只是不止这些经史子集讲得是什么,不过既然世界已与自己所熟知的大不相同,想来这个世界的经史子集恐怕不只是古今秘闻,诗词歌赋,百家学说那么简单了。究竟能学到些什么,还是等待日后刘洋传授自己方能知晓啊。
这一番玩闹谈话夜已经渐渐深了,听刘洋讲些古老传说的孩子们也都开始困倦,于是,这篝火之会浅浅的散了,孩子们也都在父母的呼唤下,三三两两的跟随者父母回到家中,安歇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