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门!快开门!老子说开门呢,听到没有。”几个留胡子军士猛敲着大门,他们的眼神非常不好,等一会儿都是不耐烦。
那门缝内稀稀疏疏的传出几句软绵绵的话,“来了,来了,军爷等一下。”
大门朝里打开,外面的阳光射进了户主讪笑的脸,他弓着腰在军士面前搓着手,“军爷是走动得太劳累了么?小的家里还有些骨头汤要不要尝尝?”
那几个人中年纪大的那位往地上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爷还瞧不上眼,赶快让开,****要收费了,把有钱有粮的赶紧拿上来。”
“军爷呀!物资昨日不是给****爷送上去了吗,俺家里都空了,您就留点口粮给小的吧。”户主哭丧着脸哀求,可惜这些软话对兵油子并没有多大作用。
几个军汉呵斥着他直接闯进门去了。过来会便拿着几个麻袋子出来,留下背后哀嚎的户主。
东启在楼上露着的窗缝看着这一切,他心中只能叹息几声,前天,守备严紧的清河城被人出卖直接陷入敌手,代理的城主和守军指挥李同带着残军逃离清河,这里已经成为叛军的天下了,落陷的第一天城池就遭到了洗劫,无数商贾大户都被抢了个精光。
现在,那些叛军正七七八八的散落在清河的每个角落里,打扫着落网之鱼。
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这个时候不是想着怎样活,而是如何活下去。伊占尔,这个姓开始通晓全城,在众多人士奋力抗敌之时,居然被他在背后桶了一刀,东启想起了那内庭街中那几十具尸体,心里是懊悔得紧,当初他要是把这消息报给刘七,他肯定能察觉出城里已经出现叛徒,最后也不会变成这般局势。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将伊占尔全族灭绝,这个想法东启暗地已经念叨了好多次。
“你在干什么,别看!”华枰见他还靠在窗台,连忙把缝隙闭紧了。楼下,那几个叛军正嬉笑着走过去,抬头看了一眼东启他们的住所,也许是因为风尘已久,看着有些沧桑,没什么油水可捞,也许是他们已经赚足了腰包,几个人望一眼便直接离开。
“华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唉……”华枰长叹一声,“我想现在要出去恐怕更加困难了。那些混蛋肯定是封锁了所有的出路。”连他都在唉声叹气,东启就更没有办法了。
家里的干粮也被抢了,昨日的时候,东启在华枰的帮助下爬上顶梁,那粗壮的木身足以将他瘦小的身体完全掩盖,他一刻都不敢往下看,就算如此,粗蛮的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是传入他的耳朵,那时他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仿佛背后有几只利剑,随时都可能刺上来。
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了,不出门可能会饿死在家里。
“你等在家里,记好了哪都不许去。我出门到外面看看,能不能弄点东西回来,也许还能找到方法出城。”
和以往的不一样,现在的清河城里人人都是闭门自护,街上是落叶纷飞,萧瑟充景,到处都是趁火打劫的叛军,出去实在不安全,东启劝他还是不要出门的为妙。
华枰拍拍他的脑袋示以安慰,还是出去了。
这一整天,东启都坐在凳子上跺脚,他没办法不担心,在这世上他也就常伯和华叔两人算得上是亲人,常伯已经不在了,要是华叔在出现问题,那他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被饿得半死不活的难民终于受不住了,他们本是因战祸逃难,没了生计,自然没饭吃,原来代理城主田儒做了一些官策还稍微缓解了下压力,如今换了主人,自然就没了着落。而叛军的目的就是在此。
当他们把干粮和金银扔在众人面前,两条路就摆在人面前了,要有饭吃就要入伙,不行就滚一边去,当叛贼就有饭吃有钱抢,当良民就得饿死,生死之间作选择总是非常容易。叛军这样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
“这城里是不能待了,太危险了。”华枰拍着东启的肩,看着那些为了苟活而举起叛旗的饿民们。
东启知道他说得不错,如果在待在城中,不被抓去当苦丁也可能围在城里给围死,帝国是不会放弃清河城的,他们会打回来收复此地。
深夜,今晚星空不是很亮,两轮圆月不在,使大地的漆黑愈加浓厚,平日里灯火璀璨的市容不在,家家户户都不敢把灯燃亮了,唯一不变的就是被叛军占据了的内城依旧灯火通明。
东启透过缝隙看沿途过去门墙,那砖墙的纹路在火光下变得像游动的细长蚯蚓,车轮滚动在地表上发出噜噜的轻响,他能闻道浓厚的腥味,有猪肉的,鱼肉的,蔬菜和大米的味道,好像整个人就躲在粮仓里,耳边还传来家猪的哼哼声,这是一支运输军粮的队伍,他们的目的地是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军营,十几个民夫推着串车、马车拉着好几车的粮食往城门行去,前后都有数十个军士在守护着,那些躲藏在角落里的饿民都被其凶狠的眼神给吓回去。
东启正装在一酒桶中随着车辆颠簸而行,在他躲的酒桶旁边,一个身穿破旧麻衣的车夫紧贴着车前走,却是华枰本人。
之前华枰出门,找到了他在官府里当差的朋友,这位友人在城险之刻并没能逃走,只能投降给了叛军,如今转在叛军手下当事。华枰寻他,就是找有无离城的方法。
要说他与华枰的关系还不是一般的铁,普通人在得到这么危险的请求都不敢接的,他倒慷慨的答应了。
他利用他的关系把华枰和东启编入运粮车队里头,只要能过城门这道夹口,他们就能逃出生天了。
当他们来到城下,守卫的人员拦下了他们,尽管之前准备充足,华枰的心腔还是不由砰砰直跳,抬头,城墙上的垛口下都用儿臂粗的麻绳吊挂着许多尸体,他们不着衣裳,有男女老少,浑身是鞭打后的伤痕,尸体都开始风干了,空气中都弥散着腐臭的味道。
在他们之前,有无数人都打着逃离城池的主意,打的人很多,出得去的寥寥无几,那些失败者都被叛军脱光衣服,用粘着盐水的皮鞭抽打致死,然后悬挂在城墙上示众。血腥的惨景震慑了无数人。
这般天杀的畜生呀!华枰闭着眼咒骂。
守门的领队和华枰的朋友交涉了下,带着几个人过来检查,华枰更加的紧张,但那几个人似乎已经受了好处,只不过粗略的看了几眼也没深查。不过当其中一个人走到酒桶旁边一举打开,华枰和他的友人还有东启的心肝都提到嗓子上了。那军士看着满箱酒水,耐不住馋,伸手撩了一口,被上来的领头敲打了一顿。在他打开的酒桶旁,东启都软着动不了。
队伍随着火光慢慢跨出城门,华枰长舒口气,终于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出了城门要逃就简单多了,华枰的友人确实有些手段,在他们前进到一半路时,他就命令人就地休息,那是他们唯一能逃走的机会,今晚的夜色也给了他们帮助,当华枰和溜出桶的东启在黑暗中摸滚跑爬,后面的人都没能察觉。
看着郊野上绿草层层,晚风呼啸,东启兴奋的说不出话来,这一刻他算是自由了,兴奋得他几乎想大喊,可惜没这个机会,华叔带着他一刻不停的跑,趁着夜色跑路是最好的机会,要是在白天,他们很可能被巡逻的叛军逮住,到时候就真的要死了。
“华叔,你的那位朋友为什么不跟我们一块走呢?”直到回头看着清河的城墙只剩一条黑线,东启才有余力发话。
“他……唉,他是没办法出城的。”华枰显然是为他感到可惜,说话时脸色都带着沉重。
是啊!家里人都被锁在那个巨大的囚笼里,谁又能控制自己命运呢,如果他们不是只有二人而已,恐怕那人也帮不到他们吧。
华枰从包袱中取出点面饼给他们充饥,东启被刚才那一吓惊得口干舌燥,拿着水袋猛灌了几口,“现在我们能去哪里?”东启并不经常出门,该往哪走全都要看老人的了。
华枰似乎做好了打算:“我们应该往北上走,远东的南地到处都有叛军,但是从这里往官道上去很有可能会遇到叛军,他们会封锁了要道,我们只能从小路上去,可以先到最近的谷城,只不过这个小县城不知是否已经陷入了敌手。或者是去福家县,我在那里有几个老友,他们可以帮我们前往高城。”
说好了就直接上路,这里离叛军的势力范围还是近了些,实在太过危险。
第二天的天空异常晴朗,太阳高照却发着不是很炎热的光,远东的一年四季都非常准时,春时细雨绵绵,夏时风暖蝉鸣,秋天气爽宜人,冬至落雪纷纷。凉爽的风吹过来,睡在树荫下的东启感觉舒坦的很。
几日来东启一直不能睡个好觉,在内庭街看到的血景还有叛军进城带来的灾难一直刺激他的神经,他好像已经能离开这一切了。
蒙蒙胧中忽然急摇他的臂膀,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东启!东启!快醒过来。”华枰的呼叫声将他惊醒。
“怎……怎么了。”
“快走!快走!叛军他们来了。”这一句实在太让人惊讶,东启一瞬间睡意全无。他踉跄的被华枰背上肩,连地上的包袱都不管了,华枰在旷野上奔跑,朝最近的山脚,但距离实在太远了。
东启回头,只见远方出现一支马队,正在追着前面十几个哭叫着奔跑着的人影,原来是些逃难者被发现了他们却又好死不死的往他们这边跑。
“东启怎么样!他们发现我们没有。”为了避开他们华枰往长着长长的野草地方跑,只希望不被发现。
可惜,那些骑兵还是发现了他,他们分出了几人向东启这边过来了。
东启说话都开始哆嗦:“来来……来。来了人了。”
华枰呼着气停下来,转头,苦笑着看着那五个骑兵向这边过来,人怎么跑得过马呢!他苦笑着,忽然间看着东启默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