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之中，数千之人的嘈杂声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寂静。山路崎岖难行，再加上积雪覆盖，真可谓举步维艰。队伍连行三日，抱怨之声也是越来越多，面对着这样一群人，碧落感到心累之极，一边要编出合理的借口来应对他们的疑虑，一边要不停地给鼓舞他们的士气，让他们继续赶路。
待队伍休息之时，玄懿走到碧落身边，连同他一起坐下，递过来一块肉干。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碧落接过肉干，毫不客气的嚼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只怕你的主人派你来是监视我的吧。”碧落将身上的毯子裹得的更紧，“你不用着急着否认，他这么做虽然没什么错，但你一直这样有目的的跟在我的身边会让我很不高兴。”
“但你也不能否认安抚这些人我所作出的贡献。”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崇高，你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们只不过各有所需罢了，现在因为相同的目的暂时走在一起，而日后就很难说了。”碧落转过头去，显然是不想再说话。
崎岖的山路上，一个黑影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很是显眼。黑影慢慢靠近，碧落一股惊喜之色浮现在脸上，“小马。”碧落不由自主地呢喃道。他立即起身，迎着小马走了过去。此时的小马已经不如往常，黑亮的皮毛光滑无比，美丽流畅的肌肉线条令人的双手不自主的想抚摸于其中。
“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你总能找到我，不是吗？”碧落轻抚着小马的脖子。
“这可真是头好马。”玄懿在一旁赞赏道。周围几个人的目光全部也落了过来。
“这样的山路还有几天行程？”碧落转过身去，向跟上自己的玄懿问道。
“我们现在处于云岭东北边缘，不出三天应该能走出这里。”
“你去过云岭深处吗？”
“这个还真没有。”玄懿笑了笑道：“谁没事也不想去那种深山老林里面，以前只听人进去过，却是在没有听得其传闻，估计多半是已经命丧其中了吧。”
“说不定他们发现里面有那么一片风水宝地，在此安心修行，不问世事，等出关之日，北方估计又要风起云涌一番了。”
“要是以后有机会，可以进去探索一下里面到底有怎样的水月洞天？”
“其实我更在乎的并不是那些深山老林。”碧落眯着眼睛，瞥了玄懿一眼，道“而是云岭以南，那些南方的人。”
“我曾经去过南方。”
“你去过？”碧落显得很好奇。
“嗯。”玄懿点了点头，“曾经我跟着一个商队沿溯大河石川直往南方，那里的人对北方之人统统没有什么好感，无论是西南蜀黎族，东北胡族，还是东南的那些南民。他们虽然不盛行修真之风，却也出了几个修真之大者，不过他们的修行的心法却是与北方诸派一点也不相同。我曾经见过一个南方的术士，他的手杖一挥，方圆数里顷刻间便化作一片火海。”
“当真如此神奇？”碧落皱着眉头，对玄懿所说的话持有怀疑态度。
“千真万确，尤其是以南民的术士最为诡异莫测，他们之南便是妖族，几百年来虽说相安无事，但却是摩擦不断，似乎总有一种战争一触即发的感觉。”
“南方的三大势力……”碧落叹了一口气，目中精光四盛，“等我们一统北方之后……”碧落打住不再说话，内心却已汹涌澎湃，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
“你有时候真的和他很像。”玄懿目光柔和地望着碧落。
“你看那边。”碧落的手指向一处山坡，山坡之上几处炊烟袅袅的房屋出现在他们眼帘之中。
“那应该是个村落。”玄懿目露惊喜道：“在云岭边缘的山中，倒是有不少村落，那里的民风淳朴，对外来之人更是好客热情，我们可以去那里暂时歇脚一下。”
“也好，总比在这里强多了，召集队伍，即刻启程。”
队伍很快便集合完毕，碧落走在最前头，从远看去，整个队伍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一般爬行在冰天雪地中，风雪阻止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崇山峻岭也只是在脚下。不一会儿，他们便到达那个村落之中。村口的一条石径上，一个老头双手插入袖口之中，蜷着身子在眺望着，直到碧落已经走在他的面前。
“老伯，我们一行人……”
“我懂你的意思。”老头笑着打断道：“村长早就看见你们要来，派我再此等你们，既然你们来了，那就赶紧进来坐坐吧，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坏身子。”
碧落点了点头，跟着那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向村里走去，那个老头一路上不停地再唠叨，大多是关于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之早之类的。碧落在一旁也只能有礼貌的点头以示回应。老伯走到一户人家前，推开破旧的木门，引着碧落走向里面的大厅，大厅之内却是坐了不少人，其中一个老者的样子却是不怒而威，与周围之人的憨厚老实形成很大的对比。
“看你的样子，并不像北方诸多门派中的一个，你们是什么人？”那个老者开口问道，看他的样子就应该是这里的村长了，不过他若长居于此，又怎知北方诸门派之事，而且从气度上来说与周围之人显得又是如此的不同，看他的样子多半也是个修真之人隐居于此。
“世间之事变迁如此之快，门派兴落更替轮回，你若是心系天下，又何必隐居于此？”碧落一针见血，惹得那个村长很是不高兴。
“也无妨了，既然来自到此地都是客人，我们自应当尽地主之谊。”村长摆摆手，自从隐于此地，虽然有时也想知道外面所发生之事，但是既然也强忍着自己不去关闻。
“那真是感激万分。”碧落拱手向村长已经周围村民行了一个礼。而应村长之邀，坐在一旁。
“小翠，快来给客人沏茶。”村长话音刚落，从一旁的房间之内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青涩而又细腻的脸上一片美丽的红晕。她在沏茶的世间眼光看向碧落，碧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她感谢道：“谢谢你。”
“没关系。”姑娘低声答道，带着更通红的面色溜回房间。
“你们有多少人？”村长问道。
“约有一千余人。”碧落呷了一口茶，一股清香之气徘徊于他的口中。
“你知道的，我们这个小村落只有不到两百余人。”村长面露为难之色，“他们的存粮有限，而且眼下便是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们明天一早就会出发。”
“并非我们不尽好客之道，希望你们能谅解……”
“能收留我们一晚，本应是感激不尽，哪敢还有其它念头。”
“哈哈哈。”村长笑道：“时候也不早了，那么我们就准备今日的晚饭了。”
晚饭时间，这个村落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无数的篝火堆将这个夜晚照亮，火堆之间人影晃动，无论是村民，还是黑衣弟子，他们有因为高兴而跳着舞，似是狂欢一般，完全忘掉了冬夜的寒冷。而火堆之上几个大锅里面已经发出热气腾腾的食物的香味。也不少人抵挡不住香味的诱惑，拿出勺子将锅里的食物舀在碗里，不顾得上用筷子直接吃了起来，却是把嘴烫了一番，惹得众人皆大笑不已。
碧落与玄懿则是坐在大厅之内，与村长一行人交谈着，桌子上摆着陈年好酒与熏肉，几人边吃边谈。
“老先生，我确实对你的故事很好奇，不知是否可以将来听听？”碧落敬了村长一杯酒。
“现在想起，也不过是一番往事了。”老村长泛起红晕的脸上映着火光，“当时我所在的门派名曰琅琊阁，虽不及中原钟灵之名声，却在东南一带从未棋逢对手，并且琅琊弟子以保护这一带太平为己任。那些强盗，山匪们死在我们手下的不计其数。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一直在剿杀他们，可是他们始终却还是诛杀不尽？仍然有人不断加入他们，难道那些人天生就是邪恶的吗？当你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临死前眼中的恐惧，或许在他们眼中，我们才是真正的恶魔，到底什么才是正，什么才是邪呢？难道人性本恶吗？”
“其实无所谓善恶，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是善恶并存的，至于善更多一点还是恶更多一点，那就要看自己所经之事对世间认知的判断了。”
“我自知罪孽深重，我的剑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亡魂，或许是杀戮太久了，我已经忘了原本的初衷，于是我离开了那里，就在我离开不久之后，几个势力联结起来将琅琊阁灭掉。或许是上天眷顾我，我的忏悔使得我逃过了此劫，直到我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们，虽然有时会有一些山匪过来欲抢些粮草，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成了这里的村民。”老村长的嘴笑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人心是可以被感化的，那些人身之上的善良与美好它们会一直存在的，只要坚定不移的相信那些，我想我做到了。”
碧落食指搭在嘴唇上沉思着。
“对了。”老村长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忙起身走到屋内，他走出来时一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他走到座位旁坐下，将长剑放到桌上，“这把剑便是当年我的家父传授与我，跟我了也有大半生的时间了，但如今我想我是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与我有缘，今日我将它赠于你，但希望你从不会用到它。”
碧落接过长剑，手握剑柄将长剑拔了出来，青白色的剑身之上平整光滑，锋利的剑锋却是没有一个缺口，若是寻常之剑，剑刃之上必定砍出许多缺口。
“好剑。”碧落不禁叹道。“不知此剑可否有名字？”
“你看这剑身虽然平滑却不闪亮，如同即将黎明之时天边的破晓之光，所以得名曰破晓。”
“破晓……”碧落眼睛眯道：“好名字，更是有黎明来临之意。”
正在碧落仔细琢磨“破晓”之时，一个村民突然闯了进来，在村长的耳边低声道了几句。
“此时当真？”村长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般。
那个村民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吧。”村长一挥手，那个村民盯了碧落一眼，眼神中似乎想透露这什么东西，不过他立刻转头走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碧落见那人的眼神不对，立马问道。
老村长鼻翼张开着，似乎在强烈地压制住自己的火气，说道：“我且问你，我们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对不住你们？”
碧落摇了摇头，一头雾水。
“你可知今天为你沏茶的那个姑娘？”老村长的脸色激动道：“你的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我们见你们在冰天雪地中可怜，给你们吃饱喝足，你们却恩将仇报，做出这种卑鄙下流，伤天害理之事。”
“到底怎么回事？”碧落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去问问你的人吧，我要看你怎么对此事负责。”
碧落向玄懿使了个眼色，玄懿立马起身走出屋子，他看到一家木屋之前挤满了人便急匆匆地向那里走去。
玄懿用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躺在干草铺成的地上，姑娘已经停止了呼吸，她的上方一条打了结的麻绳在上方飘荡。
“你们这群畜生，怎么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都不得好死。”一旁的老头大喊着，他的脸上充满淤青。
“怎么回事？”玄懿走到那几个弟子的旁边问道。
“是他先打的我。”那名弟子指着坐在地上的那个老头。此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都沸腾了起来，他们的手中拿着铁叉，铁锨，和各种干农活用的工具。
“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玄懿厉声问道。但玄懿一猜便知是怎么回事，大概是酒足饭饱思****，硬是几人将那个姑娘凌辱，姑娘一时想不开，便悬梁自尽。
那几人没有作声，倒是周围的村民他们情绪激动，与拔剑的黑衣弟子对峙着。
“小翠。”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了过来，蹲下身子，将姑娘的尸体抱入怀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碧落则站在一旁阴着脸。
“村长，您可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决不能饶过了那群杀人犯！”
“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周围村民的讨伐之声愈来愈烈。
村长将姑娘的尸体缓缓放下，突然转过头来，红肿的眼睛中充满了仇恨与杀意。这种眼神如此的似曾相识，萧蕊！那个永远驻留在碧落心中的名字，她曾使碧落在黑暗之中看到希望，却因为仇恨而离开他，她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他独自承担心碎的后果？
“那几个人必须死。”这几字从老村长因为愤怒而紧咬的牙关中迸了出来。
此时的碧落手中还拿着老村长赠于他的“破晓”，他径直走到那几名黑衣弟子面前，拔出长剑。
“等等。”一旁的玄懿急忙凑道碧落的身旁，连忙拉着碧落走出人群。
“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如果此时将他们杀死那必定会让他们对你失去信心，若他们不再听从于你，以后的路还怎么走？”玄懿急道。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他们，让那个姑娘白白的死去？”碧落怒火中烧。
“别忘了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强盗，流氓，卑鄙无耻之徒，在他们的眼中，干这种事情就像是普通人吃饭一样随便。”
碧落没有说话，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思想剧烈地斗争着。有些人注定是要牺牲的，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恶魔，他们只是挡住了一些必须要清扫的道路。最终，黑暗的一面占了上风。他走到人群中，冷眼望着那几名黑衣弟子，道：“你们本来要为此付出代价。”碧落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自己惹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明天一早就出发。”碧落说完不顾所有人各种的目光，走在一处孤峰之上，闭上眼睛，负手而立，迎面而来的冷风吹散了身后的喊杀之声。玄懿望着碧落孤独的背影，低下头心中感慨万千。
这几乎是一场屠杀，两百多名村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黑衣弟子一边笑一边咒骂着，将村民家中能带的东西全部收入自己的囊中，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直在挑战着碧落内心低处的良知……但不管如何，他们越来越认可碧落的统领。
夜，终于宁静了下来。刺鼻的血腥之气久久飘荡在这里，有时候，人会为自己的善良所付出代价。碧落尽量的让自己的内心保持着对那些人的恨意，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带向死路时内心不受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