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寒冷来袭的特别早，虽然是深秋时分，但给人的感觉与凛冬无异，诸派队伍中所带的粮草已经不多，而且面对着一天一天下降的气温，他们的御寒物资显得捉襟见肘，如此下去撑不了多长时间。
“行动已经失败，我们在没有必要耗在这里了。”
“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三天，若是三日之内还渡不了洪江，我们只能撤退。”
“难道就没有人想到渡江的办法吗？”
众长老皆沉默着。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撤退，必将产生更多的内部分歧，诸派结盟也随之会瓦解，而且也给了敌人一定的喘息时间，是在为下下之策，但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们做出除此以外的决定。他们开始后悔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而匆忙做出这么一个不明智的决定，以至于面对洪江天堑却无可奈何。对于邱俞杰以及其他两人的尸体，早在上岸之时已经被人偷偷掩埋，为了防止传到队伍中造成人心恐慌，他们永远被埋在洪江河岸下，没有墓志，没有人会缅怀他们。
洪江这边反而是士气大增。碧落的双手被铁索紧紧的锁住，被两个黑衣弟子推搡着来到了那顶巨大的帐篷之内。柳辰轩左臂撑着扶手，侧靠在椅子上，来掩盖他腰间的伤口。
“你们都下去吧。”柳辰轩一挥手，帐篷内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出去，只剩下他和碧落两人。
“我想让你暂且放下我们之间的恩怨。”柳辰轩开口道：“毕竟有很多事情是超越个人之间恩怨的。”
“我觉得我很难做到。”碧落拉起一个椅子坐在上面。
“你别忘了现在只要我一句话，你就会死在这里。”柳辰轩压制住怒气，“不过我并非来找你谈论此事的。”
“那我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东西可谈。”
“你别不知好歹！”柳辰轩拿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开始了他的正题，“你可以回绝我的问题，但这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半响，柳辰轩再次开口道：“你是否有过那种感觉，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可恨的，所有的人，你只能因为看到他们的缺点而心生杀意？”
一席话却在碧落的心中引起了巨大的波动，柳辰轩所言一点也不假，但他为何会如此的了解自己，倒是引起了碧落的兴趣，碧落低下头，似是默认了。
“因为你纳入了太多阴煞之气，但殊不知它会慢慢的侵蚀你的心神，随着你纳入的阴煞之气越多，你将越难控制他对你所造成的影响，你将会变得冷酷，残忍，充满恨意与愤怒。”
“你怎么知道这些？”碧落终于开口问道。
“因为我也一样。”柳辰轩长舒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沧桑起来。“从钟灵那个无名山谷开始，我便一直受它的影响，可是终究却没有办法逃离。”
“为何会如此？”
“因为我们都有着极为特殊的灵魂感知，所以才能感到这股阴煞之气的存在，而且可以运作心法，将它纳入体内，当心魔占据了内心之时，力量也变大极为强大。”
这下碧落终于可以解释为什么每当他愤怒之时，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想起杜锦在他手上的落败，证实了这一点。
“这也就是你不杀我的原因吗？”
“你看，当我们现在都冷静下来的时候，是多么的睿智。”柳辰轩笑了笑，更像是自嘲一般。“我不杀你，一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二是因为你并不想死。”
“你想要我怎么做？”
“在东北之地，有座山叫做不周山，算是整个浩土之中极阴之地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冥族？”
“冥族？”从对柳辰轩的了解来看，他的学识也是让碧落佩服的不多之人。
“他们没有实质的身体，更像是一团游魂漂浮在空中，他们并不是什么智慧种族，但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他们渴望一切血肉之躯，他们会将躯体的灵魂侵蚀，将躯体占据。”
“之后会变成什么？”柳辰轩一席话勾起了碧落的好奇心。
“没有思想，但却有着强大力量的不死之物，他们的灵魂处于无知的状态，若是将他们的一丝魂魄纳入体内，他们便会对你听命是从，如此会得到他们永远的忠诚。”
“那为什么你不去做这件事，让他们忠诚于你不是更好吗？”
“人最明智的时候莫过于了解自己之时，不瞒你说，在吸纳了太多阴煞之气后，我感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怒火，从我每天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用全部的意志与心魔在抗衡，若是在吸纳那些灵魂，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神志的清醒，真正的被自己的内心击败，沦落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我已经很累了，实在是太累了，你现在还理解不了，不明白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我也曾怀念以前那个纯真善良的男孩，从那个小门派在钟灵尽但遭诛杀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也算是看透了，或许是我已经太久没有看到美好的存在了，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那些美好存在？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假象，你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上的黑暗与脆弱，他们不懂得尊敬，只有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才会乖乖听命与你，这样他们才不敢仗着自己名门正派的名声与强大的实力而做尽黑暗之事，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征服北方各派的原因。”
“权力，你想追求的是无上的权力。”
“我相信总会有一天我们能互相理解，站在同一观点之上，因为我们的宿命是如此的相同，或许你现在还太年轻不太明白权力的意义，权力是一切欲望的根源，当你只需动动手指便能掌控他们的生死，感受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之时，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柳辰轩闭上眼睛，似乎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碧落长至今日也听过不少人生真谛般的大道理，但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今日柳辰轩所言带给他的震撼与认同，他的心中开始燃起熊熊的欲望之火，他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正必胜邪的骗小孩的东西，一段时间他曾经也为他的信仰感到迷惘，或许这个世上确实存在一些美好的东西，但自己渺小如蝼蚁无法使之实现，或许只有拥有掌控天下的权力，有能力改变一切之时，才可以使人心之中仅存的那一丝善良得以体现。
“你我联手，我们可以将那些披着伪善之人的外层剥掉，去建立一个真正尚存美好的世间，也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着想，难道你愿意你的孩子将来生长于北方诸派勾心斗角的环境中吗？”柳辰轩步步紧逼，但句句都无懈可击。
“只不过总有些无辜的牺牲。”碧落叹了口气。
“那并不是我的初衷，对于那些无法改变遵循的规律我也感到很抱歉。”柳辰轩闭上眼睛，他似乎听到内心之中有另一个声音在喊道：“我无所谓他们的生死。”与他此时的内疚在进行剧烈的争斗。
“我将替你做到你做不到之事。”碧落相信柳辰轩此时所说的是肺腑之言，他接受了柳辰轩的观点。
“我感到很高兴，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柳辰轩第一次笑，很是俊朗。
“不过你得答应我先放了他们。”
“本来他们的性命是我留住你最后的底线，尤其是那个姑娘，现在看来我并不需要这么做，他们就交给你了，不过要让她理解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那个姑娘呢？她并非我的意中之人。”碧落无奈地解释起来。
“我倒是很愿意听听你的那位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但碧落并不打算提及萧蕊，他知道萧蕊与柳辰轩有着血海深仇，他曾经也是，只是事情发生的总是超出人们的预料，前一秒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而下一秒则是为了共同目的而站在一起惺惺相惜之人，碧落随即转移话题道：“你打算这样一直让我带着镣铐吗？”
柳辰轩会意地笑了笑，立刻派人解开了碧落手上的镣铐。“你尽快带他们离开，免得我一会觉得放虎归山并不是个好主意而后悔。不要被其他人注意道。”
“你就不怕我也一起跑了吗？”
“除非你想回去跟那群伪君子极力解释我为什么会放了你，而且还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他们审问，运气好的话你还会重回到他们之间每天看着他们虚伪的面容，想着他们曾经所做之事，你不会想这么折磨自己的。”
烛火映得帐篷之内更冷。
一处偏僻之地，碧落带着柳鑫以及其他两名暗杀未遂的弟子来到了洪江之边。
“送他们走吧。”碧落对柳鑫说道。
“为何他们会放过我们？”柳鑫一脸的疑问。
“你们走就是了。”碧落不想在多说一言。
“难道邱师兄怀疑的对，你本来就是他们的人。”柳鑫表情痛苦，晶莹的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那我为何还要救你们？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们，到现在也不想，但有些事情我不想告诉你们。但如果你们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那就随便你们吧。”碧落脸色漠然，转身离去，他知道柳鑫的修为虽不如邱俞杰高深，但是凭她运作御物之术也能一次送一个人飞越洪江，只不过此术会引起周围灵气波动，颇为容易察觉，这也是几人来时会为什么会选择用乌舟渡江，他此时其实还是担心柳鑫一时半会会想不开，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往往是那么不可理喻，但看到空中紧连着三道紫光闪过，便放下了心。但他没有看到的是柳鑫的泪水从半空之中滴落，随着滚滚的洪江逝去。
帐篷之内，碧落与柳辰轩围着火堆交谈着。
“很好，你放下了对我的仇恨，而我放下了对他们三人的仇恨，只有不纠结于没有任何意义的过去，才会放眼未来，不是吗？”柳辰轩眯着眼睛，嘴角一个完美的弧度。
“你使用的那个法术，却是我从来也没有有所听闻。”碧落回想起柳辰轩化作一团黑气。
“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我跑遍整个北方无数的阴煞之地，纳入无数阴煞之气，才修的此术，虽然它救过我很多次，但也是我终生沉重的负担，若是你想修行此术，我会将它心法传授与你，你不想这么做的。”
“凡事有其利也有其弊，只能舍弃自己认为比较轻的一面，其实有时看似有很多种选择，但往往只有一种，而且还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能理解你的处境。”
“现在我们正与敌人隔江相望，但他们是没法过来的，至少这一时半会，天也越来越冷，照此下去他们是坚持不了多久的，等他们撤兵之后，我会让你带领一千弟子，前往不周山，而你将带回来的是一支力量强大的队伍，灭掉他们也是不远之事了。”
“但愿事情遂人心愿。”碧落手指搭在嘴唇之上，望着凛风将帐篷的门帘吹起在空中。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一个不相信善恶之分的青年心中，权力是他狂热的追求。他无所谓洪江对面那些北方各派所谓的正道，也无所谓身处这群歪魔邪道的乌合之众中，他将追求的是亘古不变的东西。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最终还是抵御不了权力对于他的诱惑，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他之所以选择站在柳辰轩的这边，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