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对应的是生存资源的匮乏,这样的条件下,享乐至上的观念是不可以滋生的,那将会引导群体走向毁灭,最为符合灾变环境的思维方式,必然是一刀切式的铲平主义。也就是大家都一样,面对一个蛋糕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到平均的一小块,不管饭量大小,都是如此,不可以存在个体的差异。
然而,个体必然是有差异的。这时候便会产生物质平均但需求满足上并没有达到平均的现象。但群体必须要维护这种生存上的不平均,因为之所以选择铲平主义,让人自觉接受需求满足上的不平均,不是要打压异见者,也不是故意要让一部分个体难堪、受罪,而是群体保命的唯一方式。它是整体物资匮乏下的一种无奈选择。这时候,想要维护这平均,就需要采用暴力了,只有多数暴力对少数进行压制,才能够使铲平主义得以延续。
而无数史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铲平主义和专制暴力向来都是双轨并进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暴力机器在背后支撑,铲平主义是很难实现的,至少也会导致群体的不稳定。
不过,站在我们文化背后的,支撑铲平主义得以施行的那个力量,却有些特殊。在最开始的时候,必然是多数人的暴力,但随即便成了文化的选择。即我们的铲平主义,进化成了平均主义。
二者的区别在于,前一种不是没有需求,而是明白环境如此,或畏于暴力机器的可怕不敢表露出来,而将自己的需求刻意打压。后者则是一种文化的选择,身处其中的个体,都遵循着大家都一样的信念,这时候,人们不仅会将多占当成是一种耻辱,其中还有很多会将少拿当成是一种荣耀和尊严。在这个过程中,禁欲,慢慢成了美德,人们自发选择了服从于暴力机器想要达到的那个效果。铲平主义的本意不就是让人们以少拿为荣多拿为耻吗?只是他们囿于人性的反抗不敢直接表露出来,而是打着大同的旗号,同时配合专制暴力的镇压而实现这一手段。
但平均主义的奉行,却让专制的暴力机器方便了很多,无须再战战兢兢地盯着人群中的异见者了,文化已经帮它完成了任务。这个过程就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体一样,本来是那种制度的受害者,但最终却成了其维护者。
我们不好说中国人主动选择了平均主义是愚昧的,没有尊严的,因为很大程度上,我们不是因为没有尊严意识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现实的无奈,毕竟,在大自然面前,人依然是渺小的,不管有多么大的豪情壮志,多么大的口气,面对大自然的时候,我们都是渺小的。
换句话即是,自主选择了平均主义是我们的耻辱,但也是能够生存下来的唯一选择。
但当这种意识成了人们文化共识之后,却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平均主义在灾变时段能够发挥正能量。物资极其匮乏,人群一直无法果腹的时候,平均主义是有很大的合理性的。但当物资丰富了,平均主义变成了前进的绊脚石了。当物质条件极大发展之后,人们依然抱持那种落后的平均主义观念,就阻碍我们社会的进步了。
今天的社会,虽然没有人大声喊叫平均主义了,但却到处都能看到这种影子。有人羡慕富人、仇恨富人便是一个最好的表现。
今天这个社会依然有很多仇富者,在各类突发事件中,人们往往给底层那些穷苦的人更多道德上的关怀。
当然,平均主义思想遗留的最大危害,依然是乞食心态。
平均主义营造的氛围是不需要过多付出,就能够跟别人一样。这是培养人们不去奋斗的一种氛围,身处其中的人们,滋生的便是一种不劳而获的气味。这种思想还有一个表现就是缺乏挑战精神。被这种思维沾染了的人,不会产生强人式的个体意识。中国人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思维倾向,那就是当生活不如意的时候,我们不是低下头来努力奋斗从而让自己变得更强,而是幻想着自己能够身处一个都是弱者的世界,然后用自己的现在战胜他们,从而获得更多的生存资源。
其中最典型的显现,便是穿越文学的繁荣了。穿越文学中,多是现代人穿越回古代去,然后利用自己现有的科学知识,以及自己对历史走向的了解,去改变那个世界。
我们所希望的从来都不是付出后去挑战强者,而是找一群更弱的人去征服他们。而穿越回古代去,正好实现了这个梦想。
一群凄苦、紧张、不得志的人们,选取改变生活的方式竟然是统治比自己更弱的人,这样的思维,自然是乞儿式的思维。
有人说,美国人常拍科幻片,是因为他们没有过去,中国人总是迷恋穿越回古代,是因为我们没有未来。但其实,更多时候,我们是没有勇于向前的精神,没有奋斗的意识,没有尊严的概念。有的只是一夜暴富式的幻想,不劳而获的期许,还有向弱者们挥刀的懦弱。
人,是要有一点向上奋斗的精神的。一个人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了更高阶次,才能摆脱内心中的焦虑和紧张,如果总是想着不干活就有饭吃,那么紧张和空虚是必然的。
群体的性格与命运常由最低劣的成员决定
成书于清代的《虞初新志》记载着这样一个乞丐。樵郡大户王家的一个祖先,曾经是一个乞丐。这一天,乞丐行乞到一户姓陈的大户人家,见天色尚早,而自己走了一天,有些累了,就坐在陈家门外,想歇息一会儿。
不一会儿,陈家大门开了,一个丫鬟出来倒水。水泼到地上的时候,乞丐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响声。等丫鬟进门后,乞丐去倒水的地方看了看,发现地上竟有一个金簪子。
乞丐大喜,捡起金簪子就放进怀里,可刚转过身,他又停住了。乞丐想,这金簪子一定是陈家主妇梳洗的时候掉进盆里的,那丫鬟没发现,因此随水泼了出来。如果主妇发现自己的簪子没了,肯定会怀疑到丫鬟头上,将丫鬟暴打一顿或者逐出门外也未可知。如果自己将这簪子拿走,那丫鬟岂不是要遭殃吗?大家都是穷苦人,何苦为这外来之财让另个一人蒙受冤屈呢?
于是,乞丐留了下来,依然坐在陈家的大门外,等待消息。过了许久,乞丐听到院子里面有响动,是人吵嚷的声音,似乎还伴着斥责声。不一会儿,先前倒水的丫鬟脸上流着血哭着冲出门来,朝着门前的小河跑去。乞丐见状,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丫鬟,问她怎么回事。
丫鬟一边挣扎,一边哭着说主妇丢了一根金簪子,非说是自己偷了,还命人打她,可自己根本没有偷,与其被人冤枉还不如自己投河死了干净。
乞丐听了之后,马上拿出了金簪子,跟丫鬟说了原委。丫鬟由哭而喜,拿着金簪子重新进了门去。主妇听了丫鬟的话后,还不太相信,又命仆人来门外查看。乞丐跟仆人说了经过,之后仆人告诉了家主,这才洗去了丫鬟的冤屈。
陈家主人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禁对着乞丐称奇,又见他年纪不大,身体强壮,就留他在家里做了一个下人。
陈家主人对这乞丐很是照顾,见他人老实,也很能干,时间久了,就让他掌管家里的财物,并将他救下的丫鬟许配给他为妻。这王姓乞丐在主人家干了许多年,自己也积攒了些财物,又生了几个儿子,等儿子们长大了,让他们分别出去做买卖。几个孩子都很聪慧,在外赚了很多钱。慢慢地,这王姓家族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这类乞丐可以说是修成正果了。对于这种心存尊严和奋斗意识的人来说,行乞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非一本万利的如意算盘,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们就能翻身。
即使在虎落平阳之时,他们也懂得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以此为进身之阶。
古代乞丐行乞过程中,要是像今天大街上的乞丐那般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个盒子的,是很难得到更多财物的。聪明的乞丐都懂得主动出击,有的还会有说辞或者直接唱曲。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有上进心,即使行乞,也会有大作为。
据载,清朝末年,吴会地方有个乞丐,自小没了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两个人仅靠母亲给人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可是好景不长,母亲的活计越来越少,他们最终沦为乞丐。
这个乞丐非常聪明,虽然靠人施舍过活,但并不甘于此。他生就一副好嗓子,于是便自己编歌谣、唱小曲乞讨。由于他唱得好听,很多人都愿意施钱给他。天长日久,这人竟然攒了一大笔钱。有了钱之后,这乞丐就不再行乞了,他拾起了祖业,也像他父亲一样,开了一家鞋店,当起了店主。
像这类乞丐也有很多,有的靠唱小曲,有的靠说快板,也有沿街卖艺或者带着猴子耍猴戏给人看的。这些人,虽然也是乞丐,但不管外界怎么看他,他们都是有自尊的,即使在底层,也懂得用自己的双手立身。
可是,虽然乞丐们也有懂得保护自己尊严者,也有懂得努力上进者,也有受人看重者,但自古及今,人们仍然会轻视乞丐,有时甚至会鄙视乞丐。
有这样的情况,主要是因为那些不自重的乞丐。一个群体的命运,跟处在其中的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但外界如何评价这个群体,往往不在于全体的努力,而在于其中最低劣者。现实中,群体的性格与命运,往往由其最低劣者决定。
乞丐群体就是这样。打个比方,一个村子当中,来过九十九个乞丐,他们都是规矩的乞讨者,拿了别人给的东西后,谢过了就走,从不对人多加叨扰。但是,第一百个乞丐来到这村子之后,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被人发现了。那么,这个村子的人,以后肯定会防着乞丐整个群体,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乞丐。乞丐们的形象,就被这最后的一个不良者整体拉低了。这就是乞丐们得不到别人尊重的原因,事实上,他们的名声也确实不是那么好,虽然不一定作恶,但多少总会遭受些歧视的。清人沈起凤是一个蒲松龄式的人物。他二十八岁中举,可之后参加了很多次考试,均未中第,因屡试不第,沈起凤便流连于诗词歌赋之间,写了很多文学作品。其中,志怪小说《谐铎》就是一部罕见的高质量讽刺小说。甚至有人评论:“《谐铎》一书,除《聊斋》外,罕有匹者。”
而在《谐铎》当中,就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
话说明嘉靖年间,弄臣严嵩专权,上瞒君下欺臣,把持着朝政。严嵩当了阁老之后,突然间就多出了很多干儿义子前来探望他。来人都是跪在严嵩面前,头磕得山响,嘴里还说着无比肉麻的话。有时候,这些人将严嵩说高兴了,他就会当场封官,许给某人替补某缺等。
这一天,又有人来拜见,严嵩见匍匐在地的人们,不禁开心,可就在兴头上的时候,突然听见房梁上有窸窸窣窣人走瓦翻的声音。严嵩大惊,赶紧叫人查看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严嵩府内喧声大作,人们争相喊着捉贼。这时,从房上跳下一个人,穿着破烂,一副乞丐打扮。众人多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小偷,来严嵩府上偷东西的,七嘴八舌地说要将其扭送衙门,重重判他。
那人听了众人的话后,很是害怕,赶紧跪下来,朝着严嵩叩头,说自己不是小偷,只是一个乞丐。
严嵩感觉此事蹊跷,便问既然是乞丐,为何翻墙爬屋来到这里。那乞丐战战兢兢,道出了原委。
原来,这个乞丐叫作张禄,来自郑州。跟他一同行乞的,还有一个叫作钱秃子的乞丐。每当春天,郑州城商贾云集、人声繁密的时候,钱秃子总是既能要到钱,又能要到好吃的。而张禄则往往空手而归,或者所得甚少。张禄问钱秃子为什么自己要不到钱,钱秃子跟他说,我们是乞丐,想多要到东西,就要有媚骨,有媚舌,也就是要会说话,要懂得拍马屁。只有这样,才能要到钱。张禄听了钱秃子的话后,不禁暗自佩服,便向钱秃子请教具体方法。哪想到,这钱秃子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竟然怎么也不说。
张禄见钱秃子不告诉自己方法,不禁心内有气,可是也没办法。后来听说严嵩的相府之内有很多谄媚之人,各个皆精通拍马之道,便想来学习学习,好把那钱秃子比下去,不仅能讨得钱来,也出了钱秃子小觑自己的这口气。于是,便潜入相府,趴在房梁上偷窥,没想到弄出了动静,被发现了。
严嵩听说这是个来学习谄媚术的乞丐,便命令自己身边的人教授他谄媚的技术。就这样,这个乞丐在相府住了下来,跟相府的人学习如何溜须拍马,一年之后,张禄学成离去。从此,成了讨饭达人,那钱秃子再也不是张禄的对手了。
这个小故事是沈起凤杜撰的。他之所以杜撰这样一个小故事,不过是讽刺官场的黑暗和官员们的丑恶嘴脸。但其中关于乞丐的描述,却也有趣,乞丐要有媚骨、媚舌,这就是对乞丐人格的贬低了。而且,这故事有着用乞丐讽刺谄媚官员的意味,可以看到,乞丐确实是地位低下的,至少在沈起凤的眼中,乞丐是有些卑贱和谄媚的。这也侧面印证了乞丐在人们眼中的形象,虽值得同情,却不值得尊重。
在古代,乞丐们的真实境遇往往确实如此。
古时候,人们并没有太多余钱可以施舍给乞丐,很多人自己尚且吃不饱,怎么有东西送给乞丐呢?古时候人员流动较小,属于熟人社会,而如今人群流动性很大,属于陌生人社会。这两种形态的社会,对陌生人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今天见惯了陌生人,对于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陌生人心生怜悯,给予资助是很正常的。但古时候,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一个每个人都互相熟识的环境当中,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人,会有好心者跟他们联络,给予他们关照,肯定也会有保守、猜忌的人对他们进行防范。如果是和平时期,世事没有任何波澜还好,如果正好这个熟人社会中有什么事情,乞丐们往往就会遭遇麻烦。
这一点,孔飞力的《叫魂》中的描述最为典型。清朝时,曾经发生过一次全民恐慌事件。事情的起因很小,不过是有人因为迷信,想让石匠砸自己仇敌的名字,以此来报复仇敌。但这件事经过迷信者的传播和放大之后,竟变成了一个天大的妖术传言。很多人都在传说,这世上有一种妖法,那些施法的人只要获得一个人的一缕头发,就可以作法摄走这个人的灵魂,从而让人听命于他。
谣言传播开来之后,各地的民众陷入了恐慌之中,这种大规模的恐慌对朝廷的统治肯定是不利的。因此,乾隆皇帝下令,一定要查出这些会作法的妖人,将其绳之以法。民间的流言传播和朝廷的各处清查,让谣言的扩散力和可信力都增强了。人们都在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身边的人,不知谁是那个会妖术的人。
而这时,可苦了一个群体,就是四处流浪乞讨的乞丐们。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被人误认为是妖人的危险。因为他们是流动者,而且人们对乞丐这个群体也是有偏见的。这直接导致很多的乞丐被当地的民众误认为是妖人,之后被扭送官府,结果很多乞丐因此受到迫害。直到最后谣言的事情不了了之,很多乞丐才得以重新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