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舟愣了一下,忍不住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指关节。“镇静,镇静,要镇静!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他告诫自己,同时将面前的赌注翻到两千。
未料,接下去的一副牌,庄家起手两张牌就是二十一点,通吃。
白舟有些沉不住气了,扭头望望艾米丽。她见状,忙拉拉他的胳膊:“好了,还是走吧。也许好运已经过去了。”
艾米丽不吱声则罢,这一说反倒刺激起白舟的争强好胜心,他压低嗓门果断地说:“什么话?沉住气!我知道的,这打牌全靠感觉和悟性。听说过吗?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说,又朝下注的圆框框里推上四千元。
然而,这一手牌他又输了,四千美元很快打了水漂。他于是有些失落地站起身,另换了一张牌桌。遗憾的是,他的手气依然不佳,虽也小赢过几次,但剩下的三千美元最后还是悉数还给了赌场。“回去吧。不管怎么说,咱们还赢一万呢。”艾米丽将他拉离赌桌,找一个僻静处劝他。他不吭声,低着头,绞着双手,思绪一片混乱。丢了赢来的一万美元,这让他既懊丧又难过,更不甘心。“再去试试老虎机吧。”他终于抬头说。艾米丽拗不过他,只得又随他去寻找合意的老虎机。也是天意,走过赌场的中心位置,人造的蔚蓝色的天空下,有一台差不多两层楼高的老虎机正“望夫石”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越过了几百年的时空,正耐心地等待着他们的回归。
“对不起,这老虎机能用吗?”他问擦身而过的一位西装革履的赌场工作人员。
“当然。不过,还从来没见人玩过。”那人耸耸肩。两人对着老虎机上的说明仔细研究了一番,知道这台老虎机只吃五百美元一个的筹码,每次最多五个。白舟决计再在这里碰碰运气,于是又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另一扎一万美元的钞票,去筹码兑换处换来二十个沉甸甸的筹码。
重回到老虎机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拈起一枚筹码悠悠地“喂”进老虎机的“嘴巴”。随着“咔嗒”一声,老虎机上方忽然爆发出一阵饿虎扑食般的吼叫与嘶鸣,引得四周的玩家和游客纷纷聚拢过来围观。但遗憾的是,“老虎”尽管叫了,却没有吐出任何钱币作为回报。他于是狠狠心又一下子塞进去五枚筹码。这回“老虎”的“吼叫”声更响了,身边的人也越聚越多,还有照相机的镁光灯前后左右不住地闪烁着……可惜又是一次“肉包子”打“虎”,有去无回。白舟心里虽然有些窝火,但感觉着周围注视的目光,摸摸手中尚剩下的十四个筹码,心头突然平添了一种类似武松打虎的英雄气概——“钱嘛,不就是几个钱嘛,反正都是赢来的,大不了再送回去就是了……”于是,沐浴在闪光灯的照耀下,纠缠在人堆里,沉浮在一阵阵的叫喊声中,白舟忽然觉得手中握着的已不是筹码,而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他以最果敢、迅速、有力的方式,不断地将这些石块,一个接一个狠劲地砸向面前这只巨大的“饿虎”……然而,“石头”很快砸完了,“饿虎”依然挺立在那里,甚至都没有回吐出哪怕一丁点财富的唾沫星子。
围观的人群也很失望,甚至还传出叹息声,渐次作鸟兽散,空留下“打虎英雄”和夫人呆立在当地。
白舟忽然觉得浑身的血呼地一下直往上涌,忍不住顺手抓起身旁一张椅子,就朝那老虎机一下一下狠命地砸去。“乒乒乓乓”的声响很快惊动了附近的保安,几乎是片刻间,他手中的椅子便被人夺下,双手也被扭绞到身后。
“实在对不起,他刚才输了一万块,情绪有些失控。实在对不起!”经理办公室里,艾米丽急急地向赌场经理解释,并赔礼道歉。
“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输钱。但是,夫人,我要告诉你,这种行为是违法的,我们完全可以将他扭送到警察局去。不过,念他可能是一时失态,我们可以原谅他这一次。但他从今往后不得再在我们赌场出现,他在我们这里已是不受欢迎的人。”经理义正词严地说,继之又摇摇头,叹一口气道,“真想不到,早上我还主动为你们提供过免费总统套房,晚上却来砸我们的老虎机。真是搞不懂你们东方人……”
在五六个赌场保安的簇拥下,白舟和艾米丽像是两粒不小心被人踢进赌场的足球一样,又被大脚开出门来,径直滚落到灯火辉煌的拉斯维加斯大道上。但他们再也无心观赏这文明世界独一无二的童话般的赌城夜景,心中唯有一片失落和愤懑。
“咱们还有一万块本钱呢,换家赌场再试试,好不好?”白舟用少有的商量口吻对艾米丽道。
她深知他牛一样的执拗劲儿上来了,此时再怎么规劝也是没用的,弄不好还得大吵一场,只得麻木地点点头。
然而,他和她那时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噩梦这时候才真正开始呢。
总之,他们很快就输掉了那一万元的本钱。这让他有些急红了眼,满心只想着翻本,听说赌场可以借钱,便不顾艾米丽的一再劝阻,坚持在借约上签了字。艾米丽见无力回天,赌气一个人跑回车上睡觉去。可她只在车的后座上独自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就又急急赶回他身边。然而太晚了,他这时已经稀里糊涂输掉了十三万……十三万美元哪,换成人民币可就是一百多万,这对于他们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夫妇俩失魂落魄地回到洛杉矶,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先开车从西雅图过边境去加拿大温哥华,然后再伺机从那里逃回中国大陆。
然而,就在夫妇俩匆匆忙忙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出门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艾米丽疑疑惑惑地走过去打开门,只见两个彪形大汉一边一个立在门外,胖些的那个很和气地对她说:“我们受拉斯维加斯某某赌场的委托,特来请你们过去一下。”
夫妇俩面面相觑,心里明白两人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的一切,早已在人家的掌控之中。白舟甚至想到,他们一定已在家中某个地方安装了窃听器。否则,他们怎么会在他们将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出现呢?可是,这窃听器究竟装在何处?茶几下面?床头板背后?
晚了,太晚了,两人都明白,此去拉斯维加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必定凶多吉少了。
果然,一进赌场,他们便被带进一处密不透风的密室,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光头的白人端坐在一张小办公桌前,两旁各依次立着三四个赤膊的大汉。
“想溜,是吗?”光头白人冷笑了一声,朝手下努努嘴,轻描淡写地说,“先弄断他一条腿,也好长个记性。”
白舟英文不好,还以为是要和他谈什么条件,也咧咧嘴,优雅地笑了笑。及至两个大汉冲过来,粗胳膊钳子一样夹住他,方知不妙,然而,右腿已遭重重一击,痛得他差点晕过去……艾米丽见状,情不自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那白人手下留情,并承诺一定设法借钱还债。
“那好,这是电话,你现在就可以联系。告诉你先生,还不清赌债,他就别想出这个门!”情急之中,艾米丽想到白舟的一位朋友——某著名台资银行的总裁程某,于是哭着向他求援。程某是一位佛教居士,一向以慈悲救人、普度众生为怀,加上也比较喜欢白舟的国画,听后决定伸出援手。但他同时也提出:白舟五年内必须画出至少二百张他认为高质量的国画来抵债。
白舟这才有幸拖着伤腿重回洛杉矶家中,并于去年年底画完所有用于抵债的画。但他在画完最后一幅画的最后一笔后,却将所有的画笔统统折断并扔进垃圾箱,同时发誓从此不再画画。
……“唉,想起这段往事,真是刻骨铭心啊。有时想想,即便这世间所有的金钱和财富都涌到你手里,又有谁说得清是福还是祸呢?我们现在用艾米丽这几年教钢琴攒下的钱开了这家咖啡馆,起名‘白揍’,为的也是警醒自己,如果再贪恋钱财,做金钱的奴隶,到时候不被人揍,肯定也会被神揍的,而且,揍了也是白揍……”白舟最后说。
我听了,自然也很感慨。但我是个喜欢咬文嚼字的人,忍不住说:“不过,白舟的‘舟’和白揍的‘揍’,拼音其实是两样的,一个有‘h’,一个没有‘h’。”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打碎门牙往肚里咽’,在我心里,那个‘h’早被揍掉了。”他笑了笑,语带玄机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