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世民策马,天黑之前赶到了楼观台山下。
我看着影影绰绰的山影,山中晚上微凉,虽是春天却还有一丝寒意。“王爷,今晚我们上不了山了,不如在山下找户人家住下,明天一早上山?”
李世民点点头。
因天色已晚,山路崎岖,我们行的万分小心,好在这两匹马都训练有素,如此崎岖小路也能行动自若。我们放眼望去,从那些农家窗**出的亮光星星点点,犹如繁星撒入夜空一般。可见山下人家并不是群居而住。
如此一来,看着很近的,其实却还有些距离。我被那山风一吹,未免有些浑身透凉的感觉。李世民道:“我们随意找寻一家,不论大小。”说话间,便看到不远处一户人家,小小的院落,用篱笆围着,院中放着一个石碾子。这家不过是几间茅屋,我们上前借宿,那家女主人像是见些世面的人,说话伶俐,而那家男主人却几乎不太说话。好不容易给我们腾了一间茅屋。女主人点着油灯,领我们进了屋子。真可算是家徒四壁了。屋中一个火炕,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别无它物。
进了屋中,我顿觉得没有先前那样冷了。这才我打量着房中的一切,本想询问是否还有其他房间,但一看此情景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位公子,家中简陋,你们凑合住一晚,马匹我家掌柜的会喂好的。”
我看着那油灯发出如豆的灯光,这种油灯乃是用的自家榨的油,昏暗而烟大,还不是很亮。如果在这灯下读书,肯定会把眼睛熬坏。想着这位大嫂不知在这昏灯下,为一家老小缝衣制鞋,熬了多少夜晚。我心中一动,便掏出一锭银子递到她手中,“大嫂,我与兄弟多有叨扰,这银子你且收着。”
“这位公子,这个……也太多了。”大嫂看着手中的银子,瞪大眼睛,“太多了太多了。我们也换不开呀!”
我摇手道:“你放心拿着,不用找了。对了,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能否给我们做些饭来。”
大嫂忙道:“有、有,我这就去准备,你们一路赶来,先歇歇脚吧。”
大嫂掩门出去,李世民看看门外,在一旁道:“丽颖,你怎可出手如此阔绰?”
“怕什么?”我坐在椅子上,那木椅子一阵咯吱咯吱的响,想是年代久远,可能随时坍塌,我挪动了一下,生怕哪里用力不均这椅子就被我坐坏了。
“这家如此贫穷,你不怕他们有什么心思?”李世民低声问道。
“怎么会?山中之人都很淳朴的。”我否定他的想法。“你看那位大嫂,见我给的钱多,还要找给我们,可见并不是有贪念的人。”
“只是……”李世民顿了顿道,“只是你这样一来,本身没有贪念却被你……”
他还要往下说,我却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果然门外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却见那位大嫂端了两碗菜,一碗是浆水,一碗却是青菜,那菜绿莹莹的,连个肉星也没有,却是一点油水也没有。
那大嫂尴尬一笑:“公子,家中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们权且吃些填填肚子吧。”
她将碗放在桌上,又去拿了两个锅盔,端上两碗稀粥,那稀粥清可见底,连一个油花也没有。
那粗碗几乎没有好的,有些还有豁口。
大嫂道:“你们慢慢吃,一会儿我让我家掌柜的给你们提些热水来,你看收了你们这么多的银子,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我见她如此,道:“大嫂不必客气,”我指了指油灯,“我大哥喜欢读书,能否换盏油灯?”
大嫂指了指油灯道:“家中只有这么个油灯了,公子还请见谅。我们还是用碗盛了油,用个棉条做捻子来点着用的。”
我道:“那就算了。”
那大嫂出了门。临走时看了我两眼。我只当没看见。
我与李世民坐在桌边,看着这几个碗盏。我看他面前碗豁了一块儿,端来放在我面前,将我的碗端给他,又将一块锅盔掰了一块儿,自己拿在手中。
“王爷,我们吃饭吧?”
李世民却坐在那里未动。
“你怎么不吃?”我夹起一块菜正要吃,他却用筷子打掉。
“你干什么?”我奇怪他的举动。
他并不答话,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层层打开:里面有几个小瓷瓶,一根银针,几个火绒。真是没想到这样小的包里却能整整齐齐摆放这么多东西。
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他要做些什么。他将那银针在各个碗中插入,每插一个都等候片刻,看看是否有异状。如此探了个遍。
我冷眼看着他的举动,待他做完一切,我气呼呼的夹起菜放在嘴里。
他也不多做解释,吃的比我还快。我心中愤然,只吃了半块锅盔就不吃了。
“你不吃了?”李世民问道。
“我已经饱了。”我的语气气呼呼的,“王爷自己吃吧。”
李世民摇摇头,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光了。我心道,刚才还怀疑人家下毒,这阵子吃的这么高兴。
没过多久,那大嫂夫妇来收拾碗筷,那丈夫还提来两桶热水,李世民道:“大嫂好手艺,虽是粗茶淡饭,我们吃着十分可口。”
我看了他一眼,嘴巴一撇,不屑一顾。
大嫂道:“乡野村妇,也做不出来好东西,你们快洗洗睡吧,这桶用完放在门外就好。”
大嫂微笑的关好门。
屋中安静,那油灯只能照亮片许之地,其他的地方却俱在黑暗之中。
我依然呆坐在那里,想着他刚才的举动。
“我知你心中气什么,你徒有一身豪爽之气,这的确不同于一般女子,这是极难得的,但出门在外还是要万事小心。”李世民骤然出声,打破寂静。
我听他此言,也不无有道理,但心中却不服,“我就说人家是好心,只是你这太猜度人心了。不免……”我不再往下说,却看着他,我心念一动,不再说话。
“为何不说?不免什么?你心中可想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看着我,又道,“你是否又想我是否也这样对你?”
他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面色微变,却未逃出他的眼睛。他看着我道:“我即使再猜度别人,也不会这样对你。”
我心中一暖,想到当时我苦口婆心劝说李建成,他却一味的以为我是为了李世民,想到此,我不禁看着李世民,不知我心中为何如此在意他对我的看法。我不再说话,取出一条绢子,在那水中摆湿拧干递给他,“王爷,擦把脸吧。”
我将那绢子递给他,他伸手接过,看着我道:“刚才多谢你。”
“谢我什么?”我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多给我了半块锅盔嘛。你不要说是你吃不了,是你留给我的。”
我脸一红,嗔道,“是我自己吃不完,哪里是留给你的?”
我含笑嗔怒,却佩服他的心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绢子递给我。
我却未答话,将桶放在他面前,蹲下来身来,便要脱他的鞋履。
他却往一边躲避,“丽颖,你这是干嘛?”
“今日也走了这许多路,不如泡泡脚解解乏?”
“那也不用你动手。”他边说着便拉起我,自己脱了鞋袜,“在军中起居,我一向是自己照顾自己,你不妨也去泡泡脚。”
我不再勉强他,自己也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洗脚。水的温度刚刚好,顿时觉得浑身的舒坦。我往身旁看去,却看到那张火炕,只有一张床,今晚该如何安睡?
我道:“王爷,今晚不如你睡那床上,我……”我本想说我自己睡在地上,可以看那地面乃是黄土铺垫,必定返潮,于是接着道:“我就坐着椅上凑活一下就好。”
李世民摇摇头,“你也累了一天,行军打仗我也经常风餐露宿,你睡床吧。”
我看他谦让,如果我们这样谦让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说清楚。我便道:“不如这样,今晚我们都在那床上安歇。”
李世民看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接着道:“出门在外,并不能事事都安排的妥当,就像今日我并不知道要夜不归宿,这也是权宜之计。王爷做一回柳下惠可好?”
李世民笑了笑,“你倒是有言在先,也好。”
那炕上只有一床被褥,枕头是用那粗布做成,里面装满了荞麦皮。想是这农家没有多余的被褥,我将一个枕头放在床中间,以示分割。
我将自己的包袱当作枕头枕着,李世民道:“你这算是设了楚河汉界?”
我躺在床上只是背对着他,并未转身,“当然,这算是三八线。”
“什么是三八线?”李世民好奇的问道。
我心中好笑,想到小时候自己为了跟男同桌划清界限,经常在课桌上画一条线,谁也不能越界。
“没什么,意思就是划清界限。”我正说着,忽觉身上一沉,那被子已经盖在我身上,我扭头一看,李世民将那床被褥都给了我,他自己只是脱了外衫盖在身上。
“王爷,你不盖被子可要着凉的。”
“无妨,我不用盖被子。”
我也不再劝说,吹灭那油灯。灯灭了我才躺平身子,看着屋顶,屋中黑漆漆的一片。只能从窗户感觉到一点儿的光亮。
“王爷,你睡了吗?”我问道。
“没有。”他声音低低的。那声音离我并不远,我往一旁挪了挪。
此时此刻,让我想到当年曾经看的一个电影,大约是我上初中的时候看的,吴奇隆和杨采妮演的《梁祝》。其间有个场景是祝英台与梁山伯同榻而眠,祝英台在榻上放了一碗水,结果第二天发现那碗水没了,后来才知道梁山伯晚上被她打了无数次,一生气把水喝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
“王爷,你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吗?”
“知道。梁山伯与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同到红罗山书院就读。在书院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深。英台返家,山伯十八里相送,二人依依惜别,梁山伯到祝家求婚遭拒绝,回家后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不治身亡。祝英台被许给马家,英台含愤上轿。行至山伯墓前,英台执意下轿,哭拜亡灵,因过度悲痛而死亡。”
“后来呢?”我问道。
“没有了”。
我心中奇怪,怎么他的版本跟我知道不一样?
“怎么会没有呢?后来梁祝化为蝴蝶,你追我赶,永远恩恩爱爱了。”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有歌为证。”我想了想,道:“不过歌词我可能记得不全了。”说完我凭着记忆唱到:“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今生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待我唱完,我等着李世民发表意见,可他半天也没有说话。我仔细听了听,只听到他的鼻息平稳,原来他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