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走后,我进了一次长安城,找到了一家古玩店。
“老板,你看我这个瓷器可好?”
那老板端详着手中的唐三彩,“姑娘,你这个我还从未见过,是哪个朝代的?”
“今朝的,我才做的。”
“今朝的?才做的?”
“嗯!”
“你捣什么乱呀?我这里可是古玩店,你这应该放到瓷器店去买呀!”
“刘掌柜,我可是走了好几家店了,是庆芳斋的王掌柜让我来找你的。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
“好,好,姑娘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驳了王掌柜的面子,这样就放在我这里寄卖吧。姑娘规矩你懂吧?”
“我懂,三七分嘛!”
“可惜了,这个马真是烧的是不错,只是是近代的,要不真能卖个好价钱。姑娘,我如何找你?”
我要来纸笔,用梅花小篆写下我的住所。
崔老伯与工匠们应该算是艺术家吧,他们颇有创意,开始制作各种人物及动物造型,骆驼、金丝狸猫但是最多的还是马,因为唐三彩的制作工艺很长,第一次素烧后,要经过三天左右的时间晾晒,然后再上釉,然后再进行二次烧。这等待的几天时间,他们就各自回家了。
这日晚上,忽听有人敲院门。我不知是何人深夜到访,将衣衫披好,因这里偏僻,素日也无人,我就经常将长发只梳个马尾,长长的头发直到腰际。
我打开门却不由得愣住了,居然是李建成。借着月光,我并不是能看到他的面上有什么表情。
“太子可安好?”我向他施礼道。
“你觉得我安好吗?”李建成沉声道。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向他身后望去,“今夜只我一人前来。”李建成洞悉了我的心思,我暗暗吃惊他的观察力。
“你就站在院中与我谈话吗?”李建成问道。
我这才觉得清冷,“太子,请。”
李建成走进草堂,昏暗的油灯下,屋中并不明亮。
“你何必如此呢?”李建成打量着屋中。
“丽颖在此过的安心。”我在一旁静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他穿了一身酱紫色长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系了支织锦腰带,依然是气质优雅,气度逼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原因,李建成面色稍暗,丝毫没有之前清雅细致的感觉,看起来有种沧桑操劳之感。连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五官分明。我心中一酸,却也只能强忍。
“好,就算你要心安理得,何必让自己住在荒郊野外。”他骤然转过头来,注视着我,那眼中含着一丝痛心,“你如此我怎能过的安心?”
他此言一出,我心中又有那种窒息的感觉,原来一别数月,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坚强的可以忘掉他,可他只是一句话,我就无力招架。眼泪也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别哭。”李建成上前,轻抚我的脸庞,替我擦干眼泪,可我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将我揽入怀中,“你何必如此?你就不愿与我共度此生?我说过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如此一说,我更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不由得抽泣起来,他拍拍我的背,“丽颖,你一向都很坚强,如果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我并不强求。”
“我不是不愿意。”我抬起头来,他的肩头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我说了,如果你不去做那个太子,我愿与你共度此生。”我说的极其诚恳。
他的眉头皱起,一脸的痛苦,“丽颖,我觉得太子之位与我们在一起并不矛盾。”
他抬起我的脸,细细的打量,“丽颖,我愿登上皇位后,封你为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们可以‘生不同室,死亦同穴’”他的眼神似水,几乎将我融入其中了。
“不!我并不在乎名分,我不愿夺太子妃之位。”我看着他,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如今摸上去才觉得他真的是瘦了,“皇后之位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你的平安。”
“可是,为何每当谈到太子之位你都是如此痛苦呢?”李建成将手放下,放在我肩头,“你知道什么吗?”
他的目光不似刚才那般温柔,却有一股杀气在里面。
“好!”,我退后一步,“我告诉你,我不是真正的阴丽颖,我来自未来,我知道你们发生的一切事情,我知道这个太子之位充满凶险,你们会兄弟相残,你、齐王都会死!”
李建成的瞳孔急剧得收缩,他抚着我的肩膀,“谁!谁会活着?”
“秦王!秦王是最后的胜利者!”我喊道,似乎使上了浑身的力气。
李建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不知他为何如此。
“丽颖!你为了让我相信,居然能编造如此荒谬的理由?你不是阴丽颖,那你是谁?”他直视着我。
对!我是阴丽颖,可我又不是阴丽颖,我到底是谁呢?
“我是阴丽颖,但我也不是。我的身体是阴丽颖的,但我的灵魂来自未来,来自于21世纪!”
“丽颖!你醒醒吧!你不必如此。”李建成冷冷的道,“这些日子你与淮阳王走的很近。我倒真希望是淮阳王,而不是秦王。”
我心中一惊!他还是监视我。“你……”我怒道,“你监视我?”
他并未答话,也未否认。
我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磨灭了。
我打开我的那只箱子,将“李成”写给我的那些信,用那条他赠我的手绢包好,我递给李建成,“太子,与其如此,我们不如断的彻底些,这些信我还给你,我的那些信你也毁了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瓜葛。在我心中,再无李成此人。”
李建成将那些信拿在手中,白色的手绢是如此苍白,“好!”
他不在说话,转身退出。
而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今日是我与他彻底的了断!
李建成走后,我不知哭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清早,我被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外面天已大亮,屋中射进暖暖的阳光。我起身洗漱,将长发梳起一个马尾。我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年多了,我的容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个阴丽颖,面似桃花,体态修长,珠圆玉润,凹凸有致,纤腰一束。如今眼睛虽有些红,想是哭的时间久了。却也是盈盈秋水。
我打开院门,准备出去。却见门外柳树上栓着一匹马。
特勒骠!
特勒骠看了我,嘶鸣了一声,我早已奔到它跟前,抚摸着它的马头。特勒骠见了我也是极其的亲切,伸着舌头舔我的手。
“特勒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询问着特勒骠,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我还是想问它。
“它怎么会自己来?是我带它来的!”
我转过头去,果然是李世民。李世民穿着暗黄的长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已是俊朗不凡。
“秦王?”我向他施礼。
他琥珀色的双眸注视着我,“你眼睛这是怎么了?”他上前一步询问道。
我并不看他,低下头道:“没什么!烧柴的时候烟熏的,想是柴有些潮了,烟才会那么大。”
“是吗?”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从何时起,道玄知道的比我要多了。如果不是他,我都不知你已经搬到这里了。”
他并没有招呼我,自己信步走进院中。打量着院中的陈设。
“这里你住的惯吗?”
“还好。”
他转身深深看了我一眼,“你为何离开东宫?”
“陶公自放归,尚平去有依。草木择地生,禽鸟顺性飞。”
“这是何意?姑娘是想效仿那些隐士吗?还是另有他意?”
我低头不语。
良久,却听李世民一声叹息,“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问。”
“秦王今日来此是与淮阳王的原因一样?”
“哦?他找你是什么理由?”李世民好奇的问道。
“他说家中妻妾吃醋,弄的他头大如斗,所以才来我这荒山野岭躲清闲的。”
“他真是如此说?”李世民似不信李道玄会如此对我说,“我今日来此,是来答谢你送给王妃的贺礼,她很喜欢。”提到她,他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长孙王妃可好?承乾小王爷呢?”
“承乾?”李世民问道。
我看着他问道,“难道不是叫承乾吗?”
李世民笑了笑,“这个名字极好!阴姑娘是如何想到这个名字?”
我居然不知如何回答,难道他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他不是出生于承乾殿吗?我是随便叫的,你不要当真。”李承乾是他的嫡长子,据说他的名字乃是唐高祖李渊亲起的。怎么可能是我呢?
“他正是出生于承乾殿,承乾者,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他满面含笑,似乎对这个名字极其满意。
原来,承乾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李世民却将身后背的一个锦盒取下来,他递给我,示意我打开。
我将锦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里面装了几幅画。
我打开一幅,一匹神骏的马跃然纸上。像极了特勒骠。而我看了卷轴上的落款,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
“阎立本!”我轻轻惊呼道,“秦王,这是阎立本的画!”
李世民点点头,“这正是我府中库直阎立本所画,他所画的正是特勒骠。”
我心中的那个激动呀!阎立本的画,著名的《历代帝王图卷》,以及中学历史书里都有的《步辇图》,那都是精品呀!这要是在现代,这一幅画简直是价值连城。
李世民看我呆在那里,“怎么?他画的不像?”
“像!太像了!这些都是送我的?”
“对!我想你这窑厂也可以以此为范本,做些马的雕像,岂不传神?”
“秦王,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想任何一个知道它价值的人都会这样。我翻看着手里的几幅画,可惜我带不回去,要是能带回去,那要有多轰动呀!
秦王笑了笑,“今日,我是给你送画,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不要说一件,十件也没问题。”我激动的说道。
李世民大约奇怪我这阵子怎会如此高兴,与刚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阴姑娘,就算我们是普通朋友,朋友有困难,帮忙也是应该的。你住这里,未免人烟稀少,你一个女儿家,如此太不安全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况且这窑厂都是些男人,只有你一个女子,如此太不方便了。”
我一听此言,忙道:“秦王,不必担心,窑厂晚上只有我一人,倒没有不方便。这里也算是家徒四壁了,况且我是骠骑将军的女儿,还是会三两下的。淮阳王也劝过我,我都回绝了。”
“哦?淮阳王也说过?”李世民皱起眉头。“他如何劝你的?”
“他说他在长安城中有处宅子让我去……”
“道玄居然还这样说?”李世民打断我的话,“你答应他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当然不愿意了,即使去我也要自己买自己住。”
李世民面色轻松,又看了看我那院子,“只是阴姑娘何时才能攒够钱,买处长安城的宅子呢?”
我看了看窑厂,“如此……似乎……也许……很快吧。”
李世民笑而不答。
李世民走后,崔老伯与众人看了阎立本的画作,真的就按照画作做起了模具。
这日,门外敲门声大如雷,我心中懊恼,是谁如此着急?我那门本身就不结实。我打开门来,居然是刘掌柜。
我连忙将刘掌柜让进院中,他可是老板,怎能不小心呢?
“刘掌柜,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刘掌柜本身就微胖,此时满脸大汗,身后跟着的两个人抬着个箱子,也是大汗淋淋。
“阴姑娘,我是让你救命来了!”他一挥手,身后两人将那箱子抬上来打开,我只觉满眼都是银色,居然是一箱子的银子。
“刘掌柜,您这是干什么?”我奇怪的问道,崔老伯他们也停下手里的活,围了上来。大家窃窃私语。
“姑娘!我叫你姑奶奶得了!”刘掌柜几乎要哭出来了,“姑奶奶,你赶紧救命吧!”
我被刘掌柜滑稽的表情逗得笑起来,“刘掌柜,您慢慢说,我可不想当你姑奶奶,那要多老呀!”大家哄堂大笑。“况且我不会医术,如何救命呀?”
“好好好……”刘掌柜擦了擦汗,“我长话短说!阴姑娘,你这里还有多少唐三彩,都给我好了。”
“那匹马好卖吗?”我问道。
“好卖!简直是太好卖了!你不知道现在长安城中的王孙贵族人人都已有个唐三彩为荣。我的店都快被他们拆了!”
“啊!怎么回事呀!”
“先给口水喝!”刘掌柜说道,众人七手八脚的给他们倒了水,我才从刘掌柜的叙述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这还要从承乾的满月酒说起。
秦王一向节俭,可此次却为承乾满月大摆筵席,达官贵人都去捧场,大家的贺礼也少不了。长孙王妃却将那唐三彩摆在最显著的位置,一时众人赞不绝口,纷纷询问何处购来。长孙王妃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收藏,而且她的藏品都是精品。她笑而不语,众人就更是好奇。
谁知隔天,淮阳王就在府中邀了几位王爷,拿出了一个唐三彩,众人都是羡慕不已。一说只有刘掌柜那里有。刘掌柜提前得了信,连那匹马都没敢摆出来,大家都快把他的铺子拆了。
“阴姑娘!”刘掌柜喝了口水道,“你说那些显贵,我哪一个敢得罪,我只有那一匹马,给了这个,就得罪了那个。我是谁也不能给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在给我点吧。”
我心中好笑。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居然搞了个奇货可居。我都可以想象李道玄炫耀的得意劲,只是秦王一向低调,也会如此。难道他不会真的想让我攒钱买宅子吧?
“刘掌柜,没问题,你看,那边好的、坏的都摆在那里了。”
“来来,将银子取出,装唐三彩!”刘掌柜招呼着伙计。一边装着,一边道,“阴姑娘,价格我们好商量,以后我们一九分,你九,我一。”
我笑了笑,“刘掌柜,价格好说。这些先拿去应付他们吧。只是这唐三彩工艺复杂,并不是很快就能做好。你要给他们说明,生意乃是双方都愿意,也不能强买强卖吧!”
“是,是!姑娘说的极是。”刘掌柜清点着数量,“姑娘,这也太少了,才10匹呀?”
“刘掌柜,我已经说了,这个制作工艺复杂,只有这么多了。”
“行吧,姑娘,我先拿走,只是你这个窑厂太小了,要是换大的就好了。”刘掌柜一边摇着头,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我看着他们离去,这个就是“洛阳纸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