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都在思量着刚才看到的情景,心中奇怪那衣袍怎么看都应是男子的衣衫,张婕妤房中还有其他男子?想到此处我几乎惊出一身汗来。觉得完全不可能。
回到房间,冬梅并未在。我刚点上灯,突然门一开,一个白影窜了进来,那人身手敏捷,进屋后就反身将门关好,我见有人进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扔出,那人转过身来,却是李成。我连忙将茶壶放在桌上。
“李成!”我低呼道。
他却未说话,只是一把将我搂在怀中,我只觉得骨头生疼,那力道似要将我碾碎一般,“今天吓死我了,我真害怕你出了什么事。”李成低声说道。
我在他怀中并未挣扎,心中软软的,“怎么?你知道今天的事情?”
李成道:“我今日赶去时,你已在马上了。”
我兴奋的抬起头,“我今天在马上看到的那人果然是你,你可知我与李世民驯服那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特勒骠。”
“李世民?”李成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自知失言,怎可直呼王爷名讳,连忙转移话题,故作生气的将他推开,“你今日肯来见我了?”
李成微笑的点点头,“大事已定,我自然就会来见你了。”
“你说的大事可是大唐建立这件事?”
“正是。”他低头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光芒“不过,我还有些事情没跟你说。”
我心里一沉,心中所想到的是他的妻儿。
李成正要往下说,只听门外三声错落有致的敲门声,李成眉头一皱,“丽颖,我要告辞了。”
我并未多问,他转身开门离开,我突然看到他飘起的白色衣角绣着滚金万字纹,我一呆之下,他已离开。
六月初七,皇上立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其他一众李氏宗族俱都封王。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三人的命运就已经无法改写,围绕争夺皇位到底会发生什么?
宫中为了庆贺新立皇太子,举行了盛大的庆典,连着三天皇上都举行了阖宫夜宴。
然而,没有几天,前方就传来战报,薛举进犯泾州。泾州地处关陇战略要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薛举的真实目的是直取长安,朝中大臣不少谏言迁都太原,以避其锋芒,秦王却坚决反对,皇上派他为元帅出兵迎战。这是大唐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战役。
而东都洛阳也是一片混乱,宇文化及向东都进发,东都还未结李密的围困,而宇文化及又来了。隋朝旧部俱提出拉拢李密来抵抗宇文化及。李密惧怕腹背受敌,上表要求投降皇泰主, 于是隋朝旧室接纳了李密,于是李密与宇文化及开战,双方你来我往,各有胜负。一时间中原再次烽烟四起,局势动荡不堪。
不久,到了七夕节,对于古人来说相当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情人节。唐朝民风开化,这天皇上大宴群臣,女眷们则在上林苑中游玩。
我跟冬梅在张婕妤身后伺候,路上碰见了太子妃郑氏与长孙王妃。张婕妤注意到她们二人并未有随从跟随。她身后跟着我二人,倒显得她摆谱。于是她对我说道:“丽颖,你与冬梅退下,今日七夕,你们也去好好玩玩。我要与王妃同游上林苑。”
我与冬梅忙施礼道谢,并向太子妃与长孙王妃施礼告退。
太子妃却上前将我扶起,我诚惶诚恐,长孙王妃显然也奇怪太子妃为何会亲自将我扶起。站在一旁颇有不解的看着这一幕。
张婕妤是何等聪明之人,忙上前拉住长孙王妃的手,“听说秦王攻占了浅水原。深挖壕沟,高筑营垒,那薛举缺粮,只是不知王爷的疟疾如何了?”
我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一惊,那么唐军即将大败了。史载“薛举进逼高,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李安远、刘弘基皆没。”
我正在回忆,却听长孙王妃道:“王爷还在病中,但愿王爷早日康复,能够凯旋归来。”她语气颇有担心之意。
“秦王哪里你倒是不必担心,你还是多顾虑自己吧,不知你的身体如何,听说你有孕在身,我们还没来得及道喜呢!”
“多谢婕妤。”
我不便在听下去,拉着冬梅离去。原来长孙王妃有孕在身了,这就是李世民的嫡长子承乾了。又是一个大唐的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万众瞩目的生活,幸与不幸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我不便在听下去,拉着冬梅离去。
我与冬梅在太液池边,冬梅说,长安风俗,七夕要在河中放纸船,纸船上需写上自己的愿望,据说小船会游向银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和冬梅跑回殿中,找来纸笔,我想了想,写了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将写满字的纸铺好,得意的欣赏着,此时此刻,又有哪个少女不怀春?冬梅看着我写的字,说道:“丽颖,这是什么?你写的真好。”
我笑了笑,“这个嘛,是宋词。”
“宋词是什么?”
“嗯,这个是我随便写的。”我没办法向她解释唐朝之后还会有个宋朝。
我们怀着憧憬将纸船放入池水中,看着它飘远。远处,太液池中开满了荷花,微风拂过,只见荷叶随风摇摆,像千万只小船在摇晃一般。
看着小船飘远,冬梅拉着我道:“我们还要乞巧,不如你跟我去吧?今天皇上允许各宫的宫女一起乞巧呢。”
“可我怎么记得要在葡萄树下偷听牛郎织女说话呢?”我道,“我就不去了,我是个舞刀弄枪之人,像你们那样绣花可不行,还是不要去丢人了。”
冬梅见如何劝说我,我都无动于衷,再看天上月亮已经圆圆的挂在天上,便独自一人离去。我与冬梅分开,自己沿着太液池边漫步,难得的一片清净,宫女们平时并没有这样的待遇,远处传来一阵笑声。我心中却一阵怅惘,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不由得感叹, “月是故乡明”,不知我还能不能回去?何时才能回去?也不知自己家中可好?
没有两日,唐军果然大败,秦王只能率军退回长安。
因着秦王的大败,宫中气氛也颇为压抑,皇上因前朝再次提出迁都的事情而大发脾气,连颇受宠爱的张婕妤也不得不小心伺候着皇上。这日午后,我并不当值,因午后炙热,张婕妤所住的烟云殿离太液池很近,我便独自一人在太液池边乘凉,正在漫无目的的走着,却看到沉香亭中站立一人,身姿挺拔,微风将他淡蓝色的衣袍吹起。仔细一看,居然是李世民。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站在那里似乎有一种悲凉之感。他正站在亭中,似乎很认真的看着什么,连我走近也未察觉,我走到近前,却听他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他突然停顿,不再念后面的内容了,我想都未想就接口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抬头看着我,我骤然发现他果然比前阵消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我连忙跪下行礼,“奴婢拜见秦王殿下”。他一抬手示意我起来,问道:“不知阴姑娘如何知道这后面的句子?”
他晃动着手里的纸,那纸似乎还有干了的水渍。那纸看起来极其眼熟,像极了我那日放在太液池中的纸船。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指了指他手里的纸问道,“不知王爷从哪里得来的这首词的?”
他扬扬手中的纸,“这个是我刚刚经过太液池时,在池边捡起的纸船,打开看时里面却还写有字。一时兴起念了起来,只是上面被水打湿,看不到后面写的什么。对了,你怎么知道后面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因为这个纸船是我折的,字是我写的。”
“原来如此,姑娘读过几年书?”李世民看着我问道。
“我上大二了。”我脱口说道,却发现说的太离谱了,唐代哪里有大学。我连忙改口道:“我就是看了看大雅,”我顿了一下,想着古代女子读什么书?“在家时读过《诗经》、《列女传》,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学了两三年的样子。”我又想到,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又道,“父亲不太允许我看书,倒是弟弟看的比我多些。”
李世民大喜,“你弟弟我已经安排他去读书了,我倒是想让天下文人雅士都到我门下,大家畅谈文学,岂不很好?”
没想到李世民果然是爱才之人,想到后来他成立了弘文馆,天下多少文人雅士投到他的门下,也因此让太子李建成对他有了忌惮。这是后话了。
我看他手中拿着我的纸船,不过现在已经成一张纸了。于是指了指,“王爷可知这是我七夕那日折了放在太液池中,祈求好姻缘的。如今,却被您给拆了。”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纸,说道:“既然是我捡到的,当然归我。”他却将那纸折好,像是要装走的样子,我急忙上前,想要阻止他拿走,“王爷,岂不是耽误我?”
李世民却笑了笑,“与其将自己的姻缘交予河水,不如自己去求。可好?”我因上前走的急了,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我脸一红,神色窘迫,连忙将手缩回。却被李世民看到我的窘态,他看着我,眼角似笑非笑,似在等我回答。
我突然觉得这若是在大学里,恐怕大家这样闹着玩,并没有什么。可这是唐代,事事讲究尊卑,我刚才已经很无礼了。掉脑袋也不为过。于是,我连忙向他施礼道:“刚才是奴婢唐突了,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他伸手要扶我,忽见他脸色苍白,表情痛苦。
“王爷,您可好?”
“还好。”话音未落,却见他身形晃动似要跌倒一般,我连忙将他扶住,奈何他身材高大,我一人无力支撑,眼看我二人都要摔倒,正这时,突见一双手上前扶住李世民,我肩头一松,似卸掉千金重担一般。抬眼望去,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他将李世民扶着坐好。
那人焦急的喊道:“二哥,你可好?”
我不知此人是谁,但他的玉腰带却告诉我他一定是有官阶的人,更何况他称呼李世民为“二哥”。我正在疑惑间,李世民似乎清醒些,“道玄,无碍,只是突然觉得头昏。”
李道玄?此人是淮阳王李道玄。我看他与我年纪相若,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副文弱的样子,怎么也想象不来,他在战场上是如何的犹如“拼命三郎”一般。
李道玄道:“二哥何必走的匆忙,皇上单独问我浅水原交战的情形,我出来时你就不见了。”
我心念一动,难怪他会独自一人来到这太液池边,想来也是为了散心。皇上虽然处置了殷开山和刘文静,但毕竟他是主帅,此次大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他有所责备肯定是必然的。我见李世民脸有虚汗,此时天又热,想是在太液池边走的久了,本就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因而中了暑气了。我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上前将李世民领口的扣子解开,好让他透些气。李道玄看我此举,站在一旁瞠目结舌。我看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忙道:“王爷,不要干站在那里,快去池边摘支大莲叶来。”李道玄还欲说什么,我道:“王爷,秦王这是中暑了。”
李道玄这才慌忙到一边摘了支莲叶,却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真是被他气死了,一把抢过来,对着李世民扇起来,因他中暑我也不敢扇的太猛。此时还应该给他喝点温水,想到此,我便有了主意,将莲叶递与他,“王爷,你来扇,我去找太医。”
说完,我转身欲走,又想起来什么,扭头说道,“王爷,你可别扇的太猛了,要轻轻的扇。”
李道玄居然很听话的轻手轻脚的给李世民扇起风来。
我一路小跑,跑回住处,几乎跟冬梅撞个满怀,冬梅见我大汗淋漓的跑进来,不由得大惊失色,“丽颖,你这是怎么了?跑的如此着急?”
“秦王在沉香亭中暑了,你快去请太医。”
冬梅一听,脸色一变,连忙跑了出去。
我连忙取出薄荷、菊花用热水泡了,又兑了凉开水,倒了蜂蜜准备给李世民拿去,却不知拿什么装水好。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的竹筒,那是我用来盛水的,一则不漏,二则用竹筒盛水,水中自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味,夏天喝清凉解渴。
我盛好水,一路小跑又跑回沉香亭。太医还未赶到,李道玄并未停歇还在一旁扇着,我连忙奔到李世民旁,坐在他身边,将竹筒放在他嘴边喂他喝下些水,他的脸色渐渐好转,看到此我也松了一口气,身子也觉得虚脱,原来刚才来来回回的奔跑,我早已汗湿重衣了。
李世民此时有了精神,他看着我,眼中充满感激之色,“多谢阴姑娘。”
我只是笑着点点头,他拿过我手中的竹筒,“阴姑娘,这水甘甜清凉,喝了顿觉精神一爽。”
我道:“这是薄荷水,王爷这是中暑了,王爷大病未愈,怎可在烈日下行走,以致暑邪乘虚而入。”
李世民却将竹筒递给我,“阴姑娘也饮些吧,我看姑娘为我来回奔走,如此热,姑娘可别也中暑了。”
我见他执意如此,只好接过喝起来。却听李道玄在一旁道:“阴姑娘,我还要不要扇了?”
他此言一出,我几乎将口中的水喷出,怎么忘了还有他呢?他果然还在那里循规蹈矩的扇着,我不由得哈哈大笑,李世民也忍不住笑起来。李道玄拿着荷叶扇也不是不扇也不是,看着我二人。
我笑了一阵,连忙给李道玄行礼,“奴婢不知您是淮阳王,失礼了。”
李道玄笑了笑,“阴姑娘,你是哪个宫里的?刚才的架势比我二哥还威风,我只听我二哥的,没想到却被你指挥的团团转。”
“王爷恕罪,刚才情急之下,丽颖才出言不逊,王爷切莫怪罪。”
“无罪,无罪,没想到你小小宫女也这般有胆识。”
我还要再说,却看见不远处几个宫人向这边奔来,便知太医到了。
我向他二人行礼,“太医就要到了,奴婢不方便在这里,先行告退了。”
秦王知我不想被人看到,向我点点头,我躬身告退。
漏夜,冬梅去值夜了。因着天热,我在院落中乘凉,忽然有人敲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我将院门打开,却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黄门,他向我见了礼,将手中的一个包袱给我,“秦王派我送来,姑娘拿好,告辞。”他干脆利落的将东西递给我,转身走了。
我心中疑问,连忙回到房中,打开那包袱,却是一件裙子,那是一条绯红色的石榴裙,那面料看起来织工精细,尤其是上面织了一支缠枝莲,典雅大方。我在宫中待得久了,也认得一些衣料,这居然是云锦,古人称“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这样一条裙子不但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工,而且其价如金。我不知李世民如何送我这样贵重的衣服。连忙在包袱里翻找,果然找到一封信,看完我就明白了,原来这是赔我上次撕破的那条裙子。
我见那裙子贵重,连试都没有试,就将它放在箱中。这样做工精细的裙子,的确需要月余才能制成,难怪他要到此时才送给我。可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但一想我将汗血宝马都给了他,这算是他的感谢也不为过。想到此,我便坦然的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