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连续几日都下了大雨,海面上波浪很大,船舰在海上摇晃不停。海国的士兵自小熟悉水性,倒也是无所谓。然而北秦的这些旱鸭子却已经吐得昏天黑地,祁昱不得已,只好下令回文城海港躲避风浪。
他被迎进了城守府中,却日日闭门,除了几位大将军,谁也不见。
慕容寒易守在门外,叼着稻草暗道:老子堂堂第一刺客,竟然先沦为传信兵,再沦为看门狗,真是天道不公。
轰隆隆——
一声夏雷在天际炸响。
慕容寒易吓得吐掉了嘴里的稻草。院门被推开,又是昨日那几位将军,皆是一脸愁容地向这边走来。为首的唐将军先向慕容寒易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祁昱低沉的一声:“进来。”
几位将军鱼贯而入,最后一人将门带上。慕容寒易自觉地离开了门口,走到了院子外面去守着了。
祁昱正坐在书案后,翻阅着近日来雪花般送进来的战报。东南方向发现敌军船舰七艘;西南方向发现敌军船舰八艘;某海港遭受敌军骚扰;某村落发现敌军奸细;……
他按了按眉头,忽然问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他的国家正在遭受敌寇侵辱,他的女人正身陷敌军阵营。而现在,他却只能枯坐在城中,除了发出几道不痛不痒的指令外,什么也不能做。他这几天时常在想,那年父皇传位给自己,是不是错了?
父皇为什么会选择让自己来继承大统?祁昱心里其实明白的,彼时父皇身体羸弱,祁氏皇族却子息薄弱,大哥成天只知道吟诗作对,不知治国;二哥、三哥早夭,四哥生下来便痴傻成性,剩下的六弟还在襁褓中。只有自己,在十年前的宫变中随九叔出宫去搬救兵,立下了不小的功劳。父皇弥留之际,别无选择,只有让自己继承皇位,由九叔在旁辅佐。
而随着他渐渐长大,九叔也退出了政坛,带着王妃和一双儿女云游四方去了。
祁昱不禁想,他也许只适合治国,却不适合打江山。
“皇上?皇上?”唐将军说完后,却见祁昱侧着头望着窗外的雨幕,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大着胆子叫了两声。
“嗯?”祁昱回过神来,道,“唐将军方才说了什么?”
唐将军忙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臣以为,海战终究不是北秦儿郎们擅长的手段,不若放弃文城,以此为战场,将敌寇尽数留在此处。弃一城,保千万人,望陛下慎思!”
祁昱垂眸:“再让朕试一次。若不行,便依将军所言。”
屋内诸位将军大喜,忙道:“陛下圣明!”
……
千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出去了,一直被关在船舱内。夏擎倒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她,然而却不让她出房门一步。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在前日,她透过窗户,看见了撑着伞站在船头的两个人。一个是夏擎,另一个,竟然是叶蒙!
叶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被祁昱关进天牢了吗?
千暖想不明白,一直都想不明白。
前几日两人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船头,望着文城海岸方向指指点点,今天却很反常,夏擎不在,叶蒙也没有出现。
千暖抬头望向远方,比三两只海鸥更远的地方,是青蓝的天空。她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场雨了,明天大概……
在船舱的最底部,一个人影被人像扔麻袋一样随意甩在了地上。一只靴子踩上了那人的脸颊,夏擎俯下身,冷笑:“叶蒙,你故技重施,是真的以为朕会和成木托一样愚蠢吗?”
叶蒙想要挣扎,却被死死地制住。他倔强地瞪着眼睛,不去看夏擎。
“别打死了,明日朕给你们看一出好戏。”夏擎狠狠地一脚踢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拂袖而去。
平静了几日的底舱,再次响起了鞭子和烙铁的声音。
次日一早,夏擎亲自来了千暖的房间。他端着几盘精致的菜式,都是海上新鲜的海味。顺手将饭菜放到了桌上,他道:“今日天气不错。”
今天天气是不错,暴风雨过后,一片晴朗。碧蓝的天空像是被磨洗过的镜面一般,和风平浪静的海面遥相对照。没有云,没有风,没有浪。
“叶蒙呢?”千暖冷声问道。
夏擎笑道:“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被逼着吃了早饭,夏擎拍了拍手,便进来两个士兵,拿着一条麻绳,将她紧紧地绑了起来。夏擎笑得很高兴:“苏嫔娘娘,得罪了。”
他挥了挥手,两个士兵押着她便走出了船舱。
船队已经在向着深海开进了,几只胆大的海鸥停落在船舷上,低头梳理着洁白的羽毛。千暖一路朝着船头走去,终于在见到桅杆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
桅杆上吊着一个男人,浑身都是血,已经看不出身上还有那一处皮肤是完好的了。他面色灰白,嘴唇干裂,紧闭着眼,随着微微的海风而前后晃动。他双手被缚,吊在桅杆上,身形单薄地可怜。
千暖禁不住感觉脊背发冷,浑身都在颤抖。她挪动了脚步,走到了叶蒙的身前,轻声唤道:“叶蒙,叶蒙,叶蒙……”
叶蒙吃力地睁开眼,见是她,方才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真好,还能再见到你一次。”
“叶蒙,你坚持住,坚持住,祁昱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千暖忍着眼睛里酸胀的感觉,大声说道。
叶蒙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皇上会来救——我们的。”
风从耳边吹过,撩起叶蒙凌乱的发丝,千暖看见他眼底的柔情,满满的似乎就要溢出来。她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叶蒙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愿去想心底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只是一味地安慰自己——祁昱会来救他们的。
“走!”士兵推搡了她一下,将她推上了船头。
远处,北秦水师的船队,也已经过来了。
千暖看见,打头的一艘战舰上,穿着一身金色皮甲的男子,恍若天神降世。他的身后,北秦水师的精锐尽出。她眼眶一热,终于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
与此同时,祁昱也看见了她。
多日来的思念,让他此刻忘记了思考。他只想近一些,再近一些,好让他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拥入怀中,再也不放手。
突然,夏擎的身影出现在了千暖的身边,他一手扯过千暖,然后对着对面高声道:“庆帝,好久不见了!”
祁昱眯了眯眼:“夏擎。”
“哈哈,庆帝好记性啊。自从五年前一别,你我也许久没见了。没想到,你都已经讨老婆了啊。”夏擎放肆地笑着。
祁昱沉着气说道:“不比你儿女满堂有福气。”
夏擎冷哼一声,然后指着身后道:“这个人,想来你不陌生吧?”
祁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便看见了被吊在桅杆上的叶蒙。他皱了皱眉,却没有过多的感情流露:“不过是个叛徒而已。”
“哦?是吗?”夏擎笑了笑,“既然是叛徒,那么他和贵国娘娘之间孰轻孰重,也应该是很分明的了。”
祁昱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千暖却已经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大喊:“祁昱,别听他的,快射箭!”
“是是是,射箭。”夏擎高声道,“庆帝,给你一个机会,一支箭,这两人,二选一。杀了苏嫔,朕便放了这叛徒。杀了叛徒,朕保证将苏嫔完好无缺地送到你手上。如何啊?”
“祁昱!祁昱!”千暖厉喝,“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夏擎低声道:“苏嫔娘娘,闭上你的嘴。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叶蒙会出现在这里吗?朕便告诉你,是你们的皇帝派他来这里送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千暖想明白了什么,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不是这样的人!”
“哼,你是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容忍别的男人给他带绿帽子?”夏擎残忍地笑着,“你爱的人,想要杀了爱你的人呢,苏贵嫔。”
千暖颤抖着嘴唇转头看去,却见祁昱已经取了支箭,拉上了弦。此时两国船队已经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了,千暖知道,凭祁昱的功夫,剩下的距离不是问题。
她摇头:“不要……”
夏擎躲到了千暖背后,将她推到了前面。
祁昱咬牙,然后将原本对准了夏擎的箭,移向了吊在桅杆上的叶蒙。他知道,这一箭过去,千暖会恨他的。然而他只想救她,别的,他不管。
手指松,箭矢去。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