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海面上已经安静了近十日,不论是北秦还是海国的士兵,都有些倦怠了。换岗的士兵刚过去一轮,一道黑影闪入了船舱中。
“什么人!”成木托霍然转身,房内烛火忽地一暗,一把匕首宛如毒舌般划过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取他的喉咙。
他怒喝一声,腰肢一旋,匕首堪堪划破了他喉咙表层的皮肤,带飞了一串血珠。一击未成,来人二话不说,反身又刺,刺向他的后心。成木托劈出一掌,恰印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打飞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眯了眯眼,冷声道:“冬哥儿!”
冬哥儿,不,应该说是叶蒙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一跃而起,手中匕首脱手而出,飞向成木托。成木托闪避不及,被匕首划破了腹部,一阵痛意透骨而来。他咬牙,连劈数掌,将叶蒙逼出了船舱。
两人交手仅仅发生在电火闪石之间,直到成木托掐住了叶蒙的脖子,将他按在甲板上,守防的士兵才反应过来,举着火把围了上来。
“哼,早觉得你不对劲了,说,你是什么人!”成木托怒道。
叶蒙毫无惧怕地看着他,嘶哑着声音大笑:“成木托,你杀了我吧!你的死期也不远了,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看你的笑话的!”
“你!”成木托两指用力,狠戾地说道,“你不说本将也知道,你是北秦的奸细!哼,你们北秦人就会玩这种招数么?”
叶蒙张着嘴,哑声道:“彼此彼此……你们的叶轩……和我是一样的……”
“哼,尔等小辈,怎能和我们国师相提并论!”成木托松开了他,回头道,“把他绑起来,扔到底舱去,撬开他的嘴!”
看着士兵押着叶蒙离开,成木托晃了晃,忽觉浑身发冷。他咬牙,掏出了一颗药丸吃了下去。正要回舱,传信的士兵却回来了,带来了夏擎的回信。
……
随军的赵太医收回手指,眼睛一亮,然后跪在了地上,道:“恭喜苏嫔娘娘,这是喜脉啊!”
“你说什么!”千暖瞪大了眼睛,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赵太医迭声道:“娘娘有喜了!”
千暖双手颤抖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紧接着,她面上的喜色便淡了下去。她心中暗叹:孩子啊孩子,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太医,你我相识也有些年头了,当初淑妃娘娘过世时,是你保住了锦瑟公主,本宫心头一向敬你谢你。”千暖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这事,你还得帮本宫。”
赵太医微愣:“不知娘娘想要微臣做何事?”
千暖咬牙,再度压低声音:“替我,瞒着皇上。”
“啊?这……”赵太医骇得面色苍白。
“赵太医,你须知道,如今战事紧急,皇上需要本宫。倘若本宫有喜之事被皇上知道,他定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送我回宫的。”千暖冷声道,“你懂本宫的意思吗?”
赵太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祁昱此时恰恰进门,见此忙上前,揽住了千暖:“你怎么了?怎么召太医来了?”
“没事,就是午饭后有些滞食,问赵太医要个消食的法子。”千暖巧笑倩兮,转而问道,“怎么样,海国那边有什么动静?”
祁昱没有多想,先挥手让赵太医退下了,旋即道:“情势不容乐观。好几个布防处都受到了小规模的攻击,却不知道虚实究竟如何。我北秦水师力量有限,恐怕只能诱敌上岸了。”
“这不就正中了海国的意了吗?”千暖急道,“到时候文城多少百姓生灵涂炭,这怎么可以。”
“朕会下旨,让百姓迁出文城。”祁昱叹道。
千暖抬头,看到了他眼底的青黛,忍不住道:“很累吧?祁昱,让我去试试吧,好不好?让我为北秦出一份力。”
“不行。”祁昱断然拒绝。
千暖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你知道的,我的父亲苏放,至死都践行着忠君爱国的理念。我从小受他的教导,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做缩头乌龟?你便当我是一位巾帼英雄,让我去试试吧。”
……
底舱内,幽暗的烛火微微晃动着,隐约可见被缚在木架上的男子,一身单薄的中衣已经被鞭子抽得破碎了,浑身上下数不清的血痕,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一盆冰冷的海水猛地泼到了他的头上,咸涩的海水辣着他全身所有的伤口,让他的皮肤都开始痉挛起来。
成木托站定在他面前,面色略有些蜡黄,声音也显得虚弱了好多。他一把捏住叶蒙的下巴,冷声道:“解药呢?”
“解药?”叶蒙低哑着声音道,“哈哈,没有解药。成木托,看着自己腰上的肉一点点腐烂的感觉,很美妙吧?真可惜,若是你脖子上的那一刀,再深一点点……”
“哼,真可惜,本将活得好好的!”成木托甩开他的脸,忽然阴笑起来,“叶蒙。”
叶蒙一颤,眸中闪过一片冷色。
“我记得先前与国师谈论时,说起过你。国师赞你是个治国的人才。”成木托道,“本将倒是不知,好好一个治国人才,怎么被派来做奸细了呢?”
叶蒙没有说话。
成木托也不在意,继续道:“今天下午我倒是得到了一个情报,从你们北秦皇宫传来的。你,上月私会北秦苏嫔。哈哈,叶蒙,叶议郎,你是被北秦皇帝遗弃的一枚棋子啊!”
“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叶蒙冷笑,露出一排被血染红的牙齿。
“你就甘心?”成木托阴寒着眼,“据我所知,苏嫔现在就在对面,若是你跟我们合作,杀了北秦皇帝,那位美人儿就是你的。”
“呸!”叶蒙啐了他一口,然后低下头,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成木托抹去脸上的口水,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只要别打死了,狠狠打!”
身后鞭声再度响起,成木托转身上了甲板。
天色昏暗,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辰。
他向着二楼甲板而去,忽然似有感应地转身,看向北秦水师的方向。今夜雾气有些重,然而以他的目力,仍旧可以看到破浪而来的大船。他大声喝道:“敌袭,戒备!”
远远的有二十艘战舰破浪而来,没有人发现,在这些巨大的战舰中间,拱卫着一艘小小的飞舰,飞舰上只有两个人,一个开船,一个却只是负手站在船上,望着身边浓重的夜色,不言不语。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心中微有些担忧。
孩子,希望你足够坚强。
她口中发出一声唿哨,旋即船只四散开来,呈一字型排列。千暖乘坐的小船迎风而来,稳稳地停在了战舰的前面。她抬手,屈起了大拇指,做了一个手势。这些战舰突然呈半包围,将海国水师围了起来。
千暖手中托起一个黄金盘,然后断喝一声。身后的战舰上同时响起数声断喝,船头的一块红布纷纷被扯下,露出了黄金雕刻的龙头。龙口大张。颇有吞云吐雾之姿。
成木托已经命弓箭手准备射箭了,然而北秦水师的战舰偏偏停在了弓箭的射程之外。他心头大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千暖盘膝坐下,将黄金盘放在膝上,心念一动,便想起了前世晋先生交给她的口诀,当即手中掐出一个指诀,喝道:“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九宫八卦,天罗地网,开!”
随着她的断喝,原本宁静的海面上忽然狂风大作,好些狂暴的阴煞之气从深海底下汹涌蔓延,在海面上空凝结,然后统统由战舰船头的龙口吸入,最后凝成一股,汇入千暖膝上的黄金盘内。黄金盘微微颤抖一番,然后光芒大盛。
千暖首当其冲,吐出一口血,恰恰喷在了盘内。精血缓缓地被盘内的阴煞之气吸收殆尽,与此同时,原本如坠冰窖的千暖顿时感觉身上的寒气不见了。黄金盘幽幽地发出白光,阴寒的冷厉的白光,让人恍若听得见远古的兵戈之声。
早在来此之前,千暖便调查过,这片海域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百年前便发生过一次大战,不知多少儿郎枉死此处,怨气凝结,又被深海压制,渐渐的所有的怨气都转化成了煞气,数量之大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易经》中所提及的所有太极阵法中,这九宫绝杀阵是激发煞气最好的一个阵法。而黄金,又是引煞聚煞的灵物。
“去!”千暖指诀一变,黄金盘中的煞气猛地暴涨,须臾之间便宛如一张大网,遥遥朝着海国水师罩了过去。
其实所谓的阵法,也不过就是利用地形和术法,对周围环境加以利用,并反作用于周围环境,造成的一种假象和幻觉罢了。只是,却是杀人的利器。
当此时,海面上越发暗沉。海国士兵绝望地看着面前的海上,狂风巨浪滔天而起,朝着他们扑来,有的人承受不住这压力,竟然直接选择了跳海。还有的举起刀剑,对着四周劈喊,全然不顾身边就是自己的同伴战友。
成木托眼前一花,仿佛看到了无数死在自己手上的怨灵俱都张着血盆大口,举着手想要掐死自己。他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恨不得拿着一把刀割断自己的喉管。他已经从腰间抽出了匕首,将要搁上自己的脖子的时候,忽地一咬舌尖,夺回了一丝理智,将匕首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正要叫人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竟然,全都自相残杀了。
好可怕的阵法!
成木托阴狠地盯着那艘小船,忽然转身,抽出袖中紧急信号烟花,朝天放去。下一秒,他跃入了海水中,奋力朝着那艘小船游去。
远远观战的祁昱在见到那个烟花的一刹那,便大觉不安。他当即下令,全速前进,接应千暖。
“皇上不可!如今那里阵法正在运行,您万金之躯,贸然闯入,万一有个闪失……”慕容寒易拦住了他。
祁昱冷眸一扫:“那是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