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已至,号角再响。
千暖站在二楼的船舱外,看着己方的船队缓缓驶出海港,朝着远隔海洋的对面驶去,心头又微微担了起来。她知道,不管是船只的数量还是质量,北秦都比不上海国。
北秦的水师保持着主战舰在前,飞舰在侧,旗舰守中的队形,小心翼翼地开向对面。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已经到了昨日试探性一战的海域。而此时,海国水师亦已经驶近了。
祁昱抬了抬手,指挥官挥下令旗,篮下红前。
船队继续往前,竟似要与海国水师硬碰硬。对面,成木托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冷笑起来:“北秦皇帝真是急疯头了,他们的船,怎么能和我们相比!”
“将军,我们——”
“让撞木船撞过去!”成木托道。
于是海国旗舰上的令旗亦是做出了同样的指挥,三艘船头装着尖头大撞木的大船,迎着风,马力十足地朝着北秦驶了过来。便在此时,北秦令旗再变,原本打头的四艘战舰两两分开,留下了三条通道,恰恰让海国的船开了进去。
海国士兵一时缓不下速度,竟然就这样傻愣愣地冲入了北秦水师的包围圈内。
成木托眸色一冷,再下了一条指令。眨眼间,海国令旗在半空连挥数下,红蓝同时落下。海国近五十只船舰自中间而分,形成了两根长线,绕着北秦水师,竟似要在外围再形成一个包围圈。而被北秦船队包围的三艘船,也立刻冷静了下来,弓箭手躲入船舱内,舱底的水鬼兵却钻入了水中。
祁昱再度挥手,令旗又变。
北秦飞舰上熟悉水性的数十名水鬼兵,也是跃入了海中,手持匕首,先于船队和海国的敌人交上了手。一时间,凿船的敌人和护船的水鬼兵战成一片,匕首刺破海水,带起一道水痕,扎向对方的身体。
嫣红的血随着海水,从血丝变成了血雾。
水面之上,双方又是好一阵交锋,却堪堪只是战个平手。
成木托忍不住说道:“看不出来,北秦的小皇帝于行兵一道上,颇有些能耐。再传本将令……”
同时,祁昱也没了耐性,见双方的船靠的够近了,便也发出了一条指令。
双方的战船同时向对方靠近,然后战舰上的刀盾兵统统冒了出来,从自己的船上跳到了敌军的船上。终于,第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拉开了帷幕。
千暖站在二楼,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她看见水下人与人缠斗在一起,看见匕首扎进肉体里,带出一道血水,看见这一片海域被血色染红。她也看见己方彼方近百艘战舰已经交战在了一起,己方沉了两艘,彼方的甲板上却堆满了他们的尸体。
论坚船水战,北秦比不上海国。
论单兵作战,海国比不上北秦。
她捏紧了拳头,前世今生,除了太和殿外那一地蜿蜒的血水,她还从未看见过这样激烈的战争场面。都是鲜活的生命,早上还围在一起吃馒头喝白粥,如今却不知有多少人,再也回不来了。
恍惚间她的眼前又铺开了前世的画面,爹爹身上插满了长矛,被钉在地上,不甘地瞪大了眼睛。娘和两个哥哥死在了一起,血流满了一片空地。她走入暗沉的宫闱,一支利箭透胸而过,冰冷的护城河水漫过了她的头顶。
她看见水面之上,被扭曲的生命。
她捏紧了拳头,满心悲痛。
也因此,她没有发现,北秦的一个刀盾兵,在纷乱的战场中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决绝地迈入了洪流之中。不多时,一个海国士兵装扮的人挥刀砍了几番后,终于力竭,倒入了海中。
战场上各处都发生着不同的小插曲,生的生,死的死。唯有笔直地站在旗舰甲板上的两位领袖,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冷静地发出一条又一条的命令。
北秦士兵前来汇报:“陛下,我军五十三名水鬼兵皆已阵亡!”
海国士兵前来汇报:“将军,甲板上挡不住了,我军伤亡惨重!”
两位领袖同时挥手,同声道:“退兵!”
……
“诶,快来,这里还有一个活口!”
海国的士兵纷纷上前,将犹在海里挣扎的男人拉上了船。男人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子,一看便知是被北秦水师的三刃长刀刺出来的,血流不止。他苍白着嘴唇,在海国士兵的怀里颤抖着,掏出了一个木简。
“这是国主的令信!”一人惊道。
另一人忙道:“快叫军医,我去禀告将军!”
接到消息的成木托忙赶到了这艘船上,然而救上来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转头问道:“有谁认识他吗?”
“将,将军,小的认识他,他本和小人是同一舱的。”一个小兵站了出来,“他叫冬哥儿。”
“冬哥儿?”成木托皱眉,他为什么从没有听国主提过?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下大骇,莫不是国主疑他?
军医此时站了起来,说道:“将军,他并无性命之忧,但是失血过多,这些日子怕是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了?成木托不知为何,心下微松了口气,忙道:“将他送到本将的旗舰上,军医,你来守着吧。”
此战过后,两军皆伤亡惨重,自是有好些时日的修生养息。
海面上起过几次风暴,北秦水师已经缩回了港口避风,而熟悉水性的海国水师却仍旧留在小岛驻地上,等待着下一场海战的开始。
成木托向海国国都送去了一封信,小意询问了一下关于那位冬哥儿的事情,并就接下来的作战方案,向伟大的国主征求意见。而就在传信兵抵达国都的那一日,那位重伤昏迷的冬哥儿醒了。
“你叫冬哥儿?”成木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询问道,“你是哪里人?”
此时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冬哥儿还虚弱着,他咽了咽口水,道:“大空山。”
大空山乃是海国最高的山,山下有无数的村落,也走出了无数的良将清相。成木托显然对那里极有好感,看着冬哥儿,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大空山啊,几年前我还去过呢,不知道长山村的刘老爷子还活着没,他可是出了名的长寿爷。”
冬哥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将军,长寿爷是竹山村的,而且他不姓刘,姓夏。”
“哦,是吗?哈哈,看来本将确实许久没去了,记不清了,记不清了。”成木托笑了笑,然后道,“你好好养伤,本将已经吩咐人来照顾你了。”
冬哥儿面露感动:“多谢将军。”
走出船舱后,成木托暗自摇了摇头。他方才言语中多有试探,这人看上去确系海国人无疑了。只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唤来一个小兵,他道:“好好看着。”
……
千暖端着饭菜走进了房内,祁昱正背着手在看海防分布图。见她进来,他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指着布防图问道:“这布防图已经被叶轩偷去,给了夏擎。你说,海国会利用哪几处做文章?”
搁下饭菜,千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摇着头:“拿不准,我看这两处都有可能。”她伸手点了点,却是一处暗礁群和一处边缘港口。
祁昱叹了口气,拉下她的手,圈着她轻声道:“暖暖,这一仗朕还真有些没把握。”
千暖轻笑:“臣妾知道,北秦的好儿郎都是马背上长大的。”
祁昱低头,看到了她眼里的笑意。他也忍不住笑了,想起幼时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们二人共乘一骑,虽然四周兵戈声声,血光漫天,然而他仍觉得怀里的女孩儿就是整个天下。
此刻亦是如此,抱着她,他便觉得无比安心。
他低头,吻住她的耳垂,轻声道:“暖暖,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