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肖勍鲜少有机会与柳言絮见面。明寒出任务前后都能见到他,而他,却还连出任务的资格都没有。
清风楼原本是一群无组织的人混在一起的根基地,这些人以杀人谋生。自认柳言絮为主后,成为一个处事严密,纪律严明,训练严格的组织,江湖上只晓得他们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一群人,没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据点,也没有知道它隶属哪里。
清风楼的宗旨是:惩恶扬善,保家卫国。
他拼命习武,学习各种才艺,六年后,终有所成,尤其精通医术。
于是出任务之余,柳言絮还交给他一项特别的任务:扬名。
没多久,江湖上就出现一号令人闻风丧胆而啧啧称奇的人物---玲珑公子。
尊称“公子”是因为他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对于要杀的恶人,下手绝不心慈手软,但从来不会滥杀无辜,欺凌弱小;“玲珑”指他为人处世八面玲珑,既通官道又晓民情,既杀人如麻又悬壶济世。
是日,肖勍终于有机会得见柳言絮。
“少主。”除了他,恐怕再没能让名动天下的玲珑公子甘愿跪拜的人了。
“坐吧。”他端起一杯茶,肖勍有些受宠若惊,接过,他的手依旧凉人。“今日唤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有关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
“你是柳家的人,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大舅。我查过了,你娘亲确是我父亲的妹妹,早年和你爹私奔,离了家门,柳家觉得颜面扫地,也就和你娘断绝关系了。”
“柳家灭门案,那你。。当时就知道我的身世了?”
“知道,你娘给你的玉笛上面有个刻上去的“柳”字。那是柳家的信物,所以我毁了它。”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代价,一笛换一命。”
“没错。”
听着他从头到尾平静的神态和声音,肖勍觉得有点可怕。
“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有权知道,有权选择要不要替他们找我报仇。不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杀不了我。”
当然杀不了,就算有哪个能耐,我又如何下的了手。
一语成谶,原来你真是我的,哥哥。
肖勍平复心态,开口:“我不会报仇。第一,我与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而已,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第二,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一切都有理由,一定是他们对不起你在先,你忍无可忍才会出此下策。第三,就是清风楼的宗旨。”
肖勍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让明镜般的眼眸照映出自己的模样。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杏眼,好似画家多年精心的勾勒,眉眼弯度减一分太短,增一分则太长。
似是感应到对面传来的灼热目光,柳言絮慢慢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支短木笛。
“无聊时做的,当是我赔给你的罢。”
“谢谢。”一个举动,就能让他忘记所有,唯独记住他的好。
临走前,肖勍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口。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一定要灭门?”毕竟是世上的血亲啊。
第一次,他在总是云淡风轻的柳言絮身上看出了一丝愁云。
他驻足很久,久到时间似乎都静止,但他还是固执的认为他会回答。
这一次,他固执对了。
“我个人在柳家所受的屈辱算的了什么呢。若不是。。”他的眼神凶狠起来,“若不是他们私通外敌,想要叛国,我是断然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
相比往常,他的声音多了凄凉空洞之感。
心好痛,这种感觉,与娘亲去世的时候相同。
静默。
“很难受吧。”
曾经,
一个人为了这个决定鼓足勇气,下了命令。
一个人为了这个决定深感罪孽,日夜吃斋念佛。
一个人为了这个决定噩梦缠身,日夜睡不安宁。
现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问:“很难受吧。”
他哽咽了喉咙,颔首,缓缓吐出一个字:“恩。”
肖勍舒缓了眉眼,突然就笑了,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他知道,骄傲如他,此时定需要一个人静静,没有人能注视他的脆弱,他,也不行。
他承受的太多,若可以,我宁愿承受万箭穿心之苦,换他余生之乐。
之后,肖勍请求两年自由时间。辞别柳言絮后,远走他乡,云游四海,出外求医。
第一年,内外相安无事;第二年,清风楼迎来了成立以来第一场败战。
清风楼内部遭受重创,明寒身负重伤。
可怕的是,他们对伏击的对手一无所知,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情报网,在这一次居然输的这么彻底。
可耻,可恨!
当夜,柳言絮就召集了清风楼所有负责人在根据地见面,据点原来竟在皇都最大的赌场之下,那地鱼龙混杂,也不乏三教九流之徒,真真是掩人耳目的好地点。
场上各种声音充斥,犹如鼎水之沸,而下面确是一派静谧、严肃之气。
在场有七人,柳言絮是少主,上座;明寒担任总负责人,其余五人皆为金木水火土各楼领头人,分别是东未,南飞,西妄,北硫,中二。他们中既有富家子弟,饱读诗书之人,也有目不识丁之辈,其各有特点,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由柳言絮从清风楼里亲自挑选出来的精英。
柳言絮眼睛一扫,开口道:“不知诸位对此次事件有何看法,或是任何线索,还请一一详述于我听,望能寻得蛛丝马迹。”
东未:“少主,依属下愚见,此次遭受伏击可能对方蓄谋已久。若是单凭第一次的较量,他们绝不可能成功。”
东未是当朝太尉之子,聪慧而有谋略。若不是有他的扶持,清风楼不可能这么快木秀于林。
柳言絮低头思考片刻,示意其继续。
“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与我们有过往来,知晓我们内部运作,非常熟悉我们组织的人。”
东未说得这么明显,座上少年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他望向柳言絮,只见他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有人大呼一声。
“难道是肖勍?东未你一向都很聪明,说得是不是这个意思?”
开口是的中二。力大如牛,大老粗一个,看起来忠厚老实,实则混迹民间,善于收集情报,但为人忠心不二,这便是柳言絮看中他加以培养的缘由。
其实听完东未的话,大家都了然于心,所以中二话一出口,在座都纷纷向柳言絮看去。确实,以当下情形来看,大家会想到肖勍也不足为奇。
“我会尽快彻查此事,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大家能好好安整各部;另外,我也不得不提醒各位,所有不要只想到肖勍那一面去,他现在毕竟不在此处。”
除了明寒,其余皆一惊,有内鬼?!
“这边就交由你们去查,若是确有其事,定不轻饶。”
“是。”
“明寒留下,其余先走吧。”
“是。”
几个人撤离的速度很快,只剩柳言絮和明寒。
“伤势如何了?”
“多谢少主关心,已无大碍。”
“恩。这是我调制的药物,内服外用皆可。”
他拿出一盒精致的小瓶,递给他。
明寒心中蓦地生起一股暖意,接过。
“明寒,你今年多大了?”柳言絮突然问。
“回少主,属下今年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时间过的真快。跟我多久了?”
“十载有余。”
柳言絮点了点有,话锋一转:“你认为是肖勍做的吗?”
明寒低头:“属下。。”
“但说无妨。”
“少主推测应该没错,清风楼有内鬼。只是,我认为不是肖勍。”
“哦?何以见得?”
明寒没了解释,底气不足的回应:“直觉。”
听闻,没有想象中的责备,倒听得一声轻笑。
明寒抬起头,仿佛看见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那张清玉无瑕的脸庞这一刻正洋溢着一种天真的笑容,说到底,也不过是比我还小一岁的少年而已啊。
然后只听那个少年慢慢回答:“我也是。”
直觉,他不会伤害我。
还未待查清事情真相时,又一个晴天霹雳传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清风楼据点被挑,柳言絮清风楼少主身份曝光。
这样一来,清风楼现在内忧外患。未发现的内贼、多年来他们树立的仇敌,以及皇帝的忌惮。
毕竟,原本大家对柳言絮的普遍认知就是:柳家庶出之子,不受待见,双目失明,疾病缠身;总而言之,以往贴上的都是废人的标签。对谁,都构不成丝毫威胁的人物,可现如今,举世皆惊,能把自己藏得那么深的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呢。
“少主。”一片白色海洋跪倒在小屋前。
“无碍,你们都回去。”
“可是,少主,现在危机四伏,外边的人又都虎视眈眈,属下们不放心。”
“我能保护好自己。”
“少主”,众人齐声喊道。
“我再说一次,回去。你们只需做好准备,迎接我们的敌人,势必予以重击,让外人知道,我清风楼不是吃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多了几分狠厉。
“是。”知道他心意已决,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待人走后,他继续思索:为什么?每次查奸线索刚有头绪就硬生生没了下文,悬!他清楚,这次碰上强敌了。可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料,突然一把剑直直向他袭来。
此人怕是一早就隐藏在此,他们既然都毫无察觉,可见来人的功力深厚。
几个回合下来,明显势均力敌,双方都有酣畅淋漓之感。
但柳言絮暗器早已用光,在无武器的情况下,他逐渐占了下风。
“小心。”
眼看剑就要没入身体,千钧一发之际他忽感被一股大力拉扯了去。剑最后只伤及其右臂。
见来了救兵,黑衣人对着柳言絮玩味一笑,便跳窗而出。
“不用追了。”最后一刻,那人并不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否则,就算有人出手,怕是也无济于事。
“可是一定后患无穷。”
他轻叹一口气:“你打不过他,肖勍。”
肖勍没了话语。
“药箱在哪?”
“床边的柜子里。”
脱下一边的衣服,一条白玉似的胳膊裸露在外。肖勍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生怕弄疼了他。
柳言絮就靠在床边,眼神迷蒙,似乎很累。
“为什么不通知我回来?”他有些赌气,手上的活儿却毫不含糊。
组织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深处危险境地,他却毫不知情。
“是不是都不相信我?”他又问,语气里有深深的失落。
柳言絮轻轻揉了揉双眼,一脸倦容。
“我相信你。答应了给你两年时间,让你做你想做的,就绝不食言。”
我无法享受的那些美好,就由你---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代我去享受吧。
可若是你不在了,我所追求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肖勍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睛渐渐湿润。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他的哥哥,是他穷尽一生想去保护的人。
然后,他轻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了。”
他是相信他的吧,不然也不可能就这么毫无设防的睡去了。
为他掖好被子,望着他无邪的睡颜,时间如果停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自嘲的笑笑,起身。倚着门,在屋外守候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