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天。
在这孤寂的绝峰之顶,三个孤寂的人仿佛给绳子栓在这里了,一直没有离开。
某种含糊的东西,将他们困在这里。
时空夹缝中什么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也许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到最后,三人不禁开始怀疑:示紫是不是死了?是不是不会出来了?
明轮之树根本不存在吧!所以一旦进入时空夹缝,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他们只有等待这一件事可做。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凭依着示紫的计划,胡乱行动只会坏事,克诗桃的死就是一件很说明问题的事。若是他们三人更让示紫如意一点,克诗桃也许就不会死。甚至可以说,克诗桃的死与他们三个脱不了关系。从那一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三人就再也不敢做多余的事了。
他们永远记得,示紫那时的表情。
可怕极了!
并不狰狞,并不扭曲,只是没有血色,苍白得如同死人。
示紫在埋下克诗桃的尸体的时候,他们三人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世界就要崩塌了。也许,示紫在那个时候的确是想过杀了他们三个。然而,示紫又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呢?他那个时候似乎顿悟到了什么。在那之后,示紫依旧器重三人,一直照顾他们、保护他们,不让他们遭受古家地迫害。
那个男人,三人一直没有看懂。那个男人一直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形式而行动。
又过了八天。
久等之下,三人虽未失去耐心,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些不安。
示紫也许死了!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由得,他们开始联想:如果示紫真的死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古家大概是回不得了,古言葬也许还可以凭借他自己的智慧,而在古家占据一席之地,可并没有那种心机的千露纤和渊谱曦,则很容易暴露。
古言葬暗想到:示紫如果真的死了,那么自己就回古家,靠自己打拼天下吧!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示紫差。
千露纤和渊谱曦则暗想:也许自己不再有任何容身之所了。
这种担忧随着时间地流逝,越来越浓厚。
直到这个问题即将被摆到明面上的时候。
空间中出现了一阵颤动。
这是个可喜的现象,如果示紫没死的话,就能回到这边的世界了。
习得昂虚咒的千露纤,第一个发现了这件事。她说道:“一道通完这个世界的通道正在出现。”
“真的?”渊谱曦朝各个方向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一丝异常。
“不在这里,明轮之树打通的通道在北边百里之外的一个地方。等等——”千露纤道。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你们快跟我走!情况似乎不太正常。”
千露纤立即朝有能量波动的地方飞过去。古言葬和渊谱曦只得跟上她。两人不会昂虚咒,必须跟着她,才能找对位置。
千露纤展臂一挥,指尖划过虚空,顿时切开一条裂缝。千露纤带着古言葬和渊谱曦进入这条裂缝。
这就是昂虚咒的特殊能力的具体运用——对空间地操控。
百里距离,在昂虚咒面前,耗时甚至无需一刻钟便可以跨过。
三人正好赶上通道完全打开的一瞬间。
“就是这里!”千露纤指着眼前的一个位置说道。
“你说得不太正常是——”古言葬道。“难道……”
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出现,古言葬分外仔细地看了千露纤所指的位置。
难道示紫不会从这个通道出现?那个人已经无法创造奇迹了吗?
果然——取得最后胜利的是最具优势的卫家吗?
白色的光芒填满整个空间,三人从中隐约看到人影。
是谁呢?
三人无法预测到结果。
直到时空夹缝中的人,完全从通道中走出来。
“是你!”千露纤和古言葬齐道。震惊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唯独渊谱曦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两个……”
从通道中出现了三个人——两个异族人,一个大陆人。通过外貌特征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其中的一个是渊谱曦熟悉的示紫。这个人果然活了下来,只是身上有许多伤口,尤其是右胸往下几厘米处的伤口,外人完全可以穿过伤口看清楚内脏,肋骨已经断了,插在内脏之上,鲜血淋漓,衣衫也破裂严重……
而另外两个人,渊谱曦只认出其中一个——身为林家人的林逝水。她正处于昏迷状态,被一个陌生的异族男子抱着。那陌生的异族男子身上也有着不少的伤口,伤势不比示紫好。
渊谱曦注意到千露纤和古言葬首先将视线放到了那个陌生男子的脸上,连示紫都被他们忽略了。“你们认识他?”渊谱曦已经记不清,在过去,自己与那个人有过的短暂相见。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千露纤道。她看了昏迷不醒的林逝水一眼后,突然明白了。“是她让你复活的?”
即便过了半个多世纪,她在发现笛影后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她都惊讶于笛影给她留下的印象这么深刻,他的样子明明变了许多。
“你是……”笛影仔细看了千露纤一眼,终于在脑中的记忆里找到她。“你居然会在这里,看来这些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喂喂……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古言葬也看着笛影。他虽惊讶于千露纤认识笛影,但另一种情绪很快又漫上心头。“又见面了。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异族人。”
“你也在这里吗?”笛影看了看古言葬,随即又看了示紫一眼,眼神表达出难言的味道。
“只有你,我没有见过,你是谁?”笛影突然看向渊谱曦。笛影不知渊谱曦的真实身份。他无法将一个样子完全陌生的人与自己的弟弟联想到一起。渊谱曦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陌生的,没有感情的一眼中,依稀流露出某种悲哀。
也许这才能算作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以没有感情的眼神淡淡对视了一眼。
渊谱曦道:“你又是什么人?和林逝水又有什么关系?”
笛影道:“我先提问的,所以应该你先回答。”
“哼!”渊谱曦道。“告诉你又如何?我叫渊谱曦。”他见笛影也是异族人,又是与示紫一起从时空夹缝中走出来的,顿时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渊这个姓,笛影一听,脸色悄悄变了变。
渊?
渊?
笛影想起昔日与某些异族人的短暂交集。
“你在古家?”笛影轻声问了一句。
“这是自然。”渊谱曦道。
一旁的示紫悄悄冷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有说明。他没有解释事物的兴趣,甚至认为就这么继续下去,会更加有趣。在看到笛影展现出红发竖瞳的瞬间,示紫便想到了很多东西。笛影是一个在林家长大的异族人,而且也正好在那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生……这一切绝不是巧合,示紫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解释。他此时的冷笑,在嘲笑很多东西,有对半个世纪前的某件大事地嘲笑,有对此时的对话地嘲笑。
笛影笑了一声,但不是如示紫那样冷笑,笑中似乎充满了无奈。他想起一个被林逝水抓住,又被移送去古家的异族人,也想起刚刚复活之时,林逝水对这些年发生之事地描述,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只有一个。
笛影悄悄感叹了一声。他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了。世上为什么拥有那么多巧合呢?
眼前的三个古家长老,无一不是与笛影有着某种交集的人。昔日与三人告别时,他都认为不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但命运却安排了这一次的见面。
示紫并未有意营造这种状况,然而这种状况在冥冥之中又有着某种“必然”。
笛影嘲笑了自己一声。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相信命运了?他轻轻晃了晃头。他对自己说道:世上没有命运这种东西,有的只是条件与条件的累加。
“你的运气还真好,明明都死了,却还有一个人为了让你复活而努力。”千露纤讽刺道。见到笛影之后,一些旧事的面纱渐渐被翻开,沉睡在她体内的东西开始复苏。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某个决定性的瞬间,那一刻的感触也扑面而来。
“也许吧……”笛影说道。仿佛没有听到千露纤所表露出来的讽刺。
“你应该明白我此时在想什么。”千露纤道。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出现了,换做任何人都只能想到一件事——复仇!
这一瞬间,她的情绪是在场众人中,最激昂的。她有一种错觉:笛影复活是上天专门安排给她的机会,让她能够亲手杀掉他。
“我明白。”笛影道。他记得很多年前发生在破旧山庄的一件事。对于他而言,那件事没有半个世纪的阻隔。他甚至比她更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那时若非泉花果实存在,他就会死去。那么惨痛的经历,他不会忘记。
笛影看了怀中人一眼,又道:“是她救了你吗?”
“这是我与林逝水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千露纤道。很多东西被她分得很清楚。“我想说的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
笛影一笑,视线却跳过她,偷偷看了渊谱曦一眼。渊谱曦啊渊谱曦……过去笛影甚至不知道渊谱曦叫做渊谱曦。笛影看着他,心中颇有触动,但是终究什么都没有对渊谱曦说。也许笛影的内心深处有着某种“固执”,就是这种特殊的情感让他无法对渊谱曦说明一切,更何况两人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没有太多感情。也许可以说完全没有感情,无所谓亲情吧……
“你还有空走神?”千露纤道。她身躯一动,悄悄运转甘珠功传,真气波动顿时荡漾开来。这是一种宣战的信号。
古言葬和渊谱曦一愣,没有想到千露纤会突然发难。二人对笛影的成见没有深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程度,尤其是渊谱曦,所以他们无法理解千露纤此时的强烈情感。
示紫没有阻止,淡淡道:“我们回古氏山庄。”
仿佛是刚刚发现千露纤的异变,示紫道:“至于你……随你好了,到时候直接回古氏山庄。我们就不等你了。”
“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准备这么做。”千露纤聚起一团真气,看了看它,又看了看笛影。
笛影瞥了示紫一眼,虽只看到示紫的侧脸,却品出一丝冷意。“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也许今后会更加有趣。”笛影看向千露纤。“你想要我的命,就尽管来吧!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不要看我伤成这样,如果我只思考该怎么撤离,这里没有人能拦住我。我虽势单力薄,正面抵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但撤离这种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是吗?”千露纤道。她用手指弹向虚空,回荡起一种奇特的波动。
“昂虚咒吗……”笛影淡淡道。“你尽管追来吧!”他一跃而起,极速向西方飞出去。
千露纤不敢怠慢,当即用起昂虚咒,身体很快消失于虚空之中。
还剩下的,只有示紫他们三人。
古言葬和渊谱曦还停留在眼前的惊讶之中,依稀想起千露纤说过的某些话。千露纤似乎有个夺走她珍视之人的仇人……
示紫没留给他们继续想下去的机会,张口说道:“我们回古家!”
古言葬和渊谱曦对视一眼,视线中传递着某种信息,但没有多说什么。见示紫不等他们,先一步向着远方飞去,两人也不敢再停留,一跃追上示紫。
三人一道向古家飞去……
在途中,示紫突然说道:“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了?其他人呢?”
古言葬直言道:“你认为你们只消失几个时辰吗?其他人的耐心耗尽了,自然就离开了。”
示紫暗想了一会儿,道:“原来两边世界,时间地流逝有差别……”
“……”
再无任何言语,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都不是多话之人,有了目标,直接动手就可以了,没必要浪费口舌于无关紧要的事情。
也许直到完全进入古氏山庄,他们都不会再说任何话。这并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此时不需要任何话语。他们,包括不在此地的千露纤,都适应了这种情况。在之前的半个世纪之中,在他们之中停留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