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如水的月华照射在空寂的殷商王宫,高高的露台之上,四面月白色的真丝帷幔,随着清风飘荡着。
身着青衣的女子躺在露台的雕花的木榻上,双手紧紧地捂住心口,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滴落下来,打在露台青石板上。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守在女子身边的小侍女慌忙跪在了塌前。
“快去……快去叫大王……”青衣女子咬着牙关艰难地说。
小侍女应了一声,连忙跑开了。
放在正前方石桌上的一面铜镜,在幽幽的月光下,散发出一道诡异的光芒,光芒瞬间没入了木榻上青衣女子的额间。
“爱妃,爱妃你这是怎么了?”大王急匆匆赶来,扑到塌前握住了女子的双手。
“我,我心口疼得厉害,恐怕不日便会死去……大王……妲己不能陪着你了……”青衣女子说着扑在榻上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额头双眉之间忽然有红光一闪即逝。
“不,不会的……孤不许你离开,这就传国医,传我大商最好的国医,他们一定能够医得好你,你放心……”
“没用的!大王若真心救我,请您答应我一件事。”青衣女子虚弱无力地靠在纣王怀中,“我这心疼的病是故疾,又是个顽疾,若能除去病根,必定要七窍玲珑心做药引方能药到病除。”
“这……”纣王愣住,“你让孤去哪里寻得这七窍玲珑心?”
青衣女子嘴角一歪,冷哼了一声:“王叔比干的心听说便是,不过他贵为王叔,又是大王的亲眷,只怕大王不肯。罢了罢了……”
纣王思索片刻沉声道:“莫说是王叔,便是孤的心肝,孤也舍得!来人,请王叔——”
……
一颗鲜血淋淋的心盛在果盘内,放在露台的石桌上。月光下血腥而恐怖。
青衣女子下了床榻,一步步走到桌前,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伸手将果盘中的心抓起来放到了唇边,鼻息嗅到一股血腥味,女子顿时感觉食指大动,张开大口一口将心吞了下去……
浑身每一处的关节仿佛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疼痛与噩梦将我从沉睡中唤醒。睁开眼,看见满地银白色的月光,像是铺了一层洁白的霜雪。我叹了口气,披衣下床。
轻轻推开木窗,屋外的桃树枝便伸了进来,三月时节,桃花开得格外灿烂,花瓣在细风里飞舞,到处蔓延着桃花的清香。
“你才是妖女,你才是!我要诅咒你,若得深情,必食人心!”一个怨毒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从远处传来,听得我浑身一震,禁不住后背发冷。
“谁?谁在说话?”我慌忙跑出门,四下寻找。
回答我的只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姐姐,你怎么了?”镜心闻声从屋内跑了出来。
我看了看微微亮的天,“没事,也许是噩梦之后产生的幻觉,快回去睡吧。”将镜心推进了屋内,后背的疼痛让我再无心请回去睡回笼觉。于是沿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跑去了望月阁。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长了出来,嫩嫩的绿色看着格外舒畅,我坐在望月阁门前的露台上,痴望着隐没于云端的山脉,忽然就想起了与三郎的初见。
这半年来与三郎的相伴,让我体会了世人赞叹的爱情,是那样的美好,甘甜。仿佛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情感更美好的东西了。难怪从古至今那么多妖费尽心思也要修得人身,也要品尝爱情。
阳光一寸寸从云端钻出来,照射在身上暖暖的。
“姐姐,姐姐,快下来吃点早饭吧,三公子说,一会儿带我们去游湖泛舟。”镜心的声音脆生生传来。
我不禁莞尔,游湖泛舟不过是三郎约我相见的由头罢了。这小丫头却这样上心。
“姐姐,这一次三公子总算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了。好开心。住在这里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好好的在此游览一番呢。”镜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
我冲她一笑:“那就专心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到处游玩。”
半个时辰之后,三郎背着他的玉笛姗姗来迟,徘徊在门口的镜心一眼看见他立刻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叫道:“姐夫,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急死了。”
她那一句无心而出的“姐夫”让三郎顿时红了脸,松开镜心拉扯的小手,一本正经地说:“心儿,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和你姐姐尚未成亲,‘姐夫’可不能胡叫。否则毁了你姐姐清誉。”
“哎呀,我不管,反正你和姐姐迟早是要成亲的,这‘姐夫’一职也是迟早的嘛。我姐姐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镜心嘟着嘴反驳。
我坐在桌前看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心中感觉格外幸福,满足。忽然间,心口一阵绞痛,我伸出手向身边的三郎抓去,“三郎……”不知是攥住了谁的手,只觉得身体没有摔到地上,但是下一秒便晕了过去。
“如是——”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了三郎焦急的呼唤。
“姐姐,你怎么了?”镜心惊呼一声也围在了我身边。
黑暗中,我站在呼啸的狂风里,鬼哭狼嚎的风声让我听不见其他声音,黑色无边的夜,让我辨不清身处何方。
“你才是妖女,我要诅咒你!若得深情,必食人心!”那个凄厉怨毒的声音再次传来,黑暗中不知来自何方。
我平静下来,在原地盘膝而坐,运行小周天,企图运用法力看清周围的环境,但是无济于事,任何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困在噬心咒里任何法力都没有用!”那个凄厉的声音再次回响起来,四面八方回荡着她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天地间忽然电闪雷鸣,紧接着每一束闪电向我劈了下来!整个身体有种即将炸裂的疼痛感。
每一道闪电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割裂着我的肌肤,锥心蚀骨。
我想修仙人所谓渡劫也不过如此吧。
“想要暂别这种疼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食人心!要活人的心。每一颗人心减少你身上的一份疼痛。如果你不吃,到最后便会形神俱灭!”那个凶煞的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传来。
耳膜仿佛要被这凄厉的声音炸裂,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吞噬活人的心!脑海中顿时闪现出苏妲己逼着比干挖出自己心肝的情景。
何等的残忍!何等的自私!若只能如此压制身体的疼痛,那么我宁可形神俱灭!
“你没有选择!”那个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尖叫起来。
我调整真气,调整呼吸,慢慢睁开了双眼。
三郎焦急地守在我身边,见我醒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如是,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了。镜心呢?”
“她去请大夫了。”
“我没有大碍,可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三郎替我掖好被角,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看着你。”
我点点头,闭上了双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梦里面都是苏妲己临死之前怨毒的眼神。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三郎依旧守在我身边,见我醒来,立刻给我端来镜心熬好的粥,我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心口再一次剧烈的疼痛起来。
三郎见我拧着眉头,豆大的汗粒不断地冒下来,立刻将我抱住关切地问:“如是,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睡觉……明天就好了……”我挣扎着躺下来,对他摆了摆手。
三郎不放心地说:“这样吧,我睡到隔壁房间去,半夜你难受了就喊我。”
我点了点头。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舒畅,洗漱之后,我敲开了隔壁客房的门。三郎见我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顿时开心的一跃从床上下来,抱住我说:“你真的没事了?太好了!”说着扳过我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恩,气色不错,只是你的双唇怎么这么红?像是涂过了胭脂。”
我莞尔一笑:“本姑娘从来就是唇红齿白,那些胭脂水粉哪里配得上我。”
“是,是,是,我的如是姑娘便是清水出的芙蓉。”三郎宠溺地拥着我。
“姐姐,姐姐你好些了吗?”隔壁我的房门被镜心敲得啪啪响。
我连忙从客房走出来,看到镜心说道:“我好多了。”
镜心转头看见我,顿时开心起来,蹦跳着朝我走来,走到我跟前一把抱住了我:“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昨天只是太累了吧?”
我点点头:“是啊,也许是前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我的话还没说完,镜心一下子叫起来:“姐姐,你的嘴唇怎么这么红?”
她这一叫吓了我一跳,我推开她走进了自己房内,梳妆台前的铜镜里,我依旧是那个俏丽的女子,唇红齿白,倾国倾城。只是双唇仿佛充了血一般,红的比往常厉害。我伸出右手在双唇间来回摩挲,擦拭。片刻之后,嘴唇恢复了往常的颜色,而我的五指却沾满了殷红的血迹!
这……这是……我的心莫名的慌乱起来。
黄昏的时候,我与三郎坐在露台上喝茶,镜心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腿脚刚刚站稳就喘着粗气说道:“你们知道吗?我刚刚在外面听人说,隔壁村庄打更的张老头昨天夜里死了!”
“死就死呗,大惊小怪,每天都有人死去,有人出生。这是自然规律。”三郎淡然说道。
镜心猛灌了几口热茶,瞪着眼说:“他死的太惨了,听说是撞见了鬼被鬼挖了心肝!死不瞑目呀!”
“什么?!”闻言我的心一惊,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三郎诧异地看着我:“他死他的,你这么慌张干嘛?”
“我……”不知怎的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我使劲地按住了狂跳的胸口。
自此之后,隔壁村庄每夜都会有一个人被传说中的“鬼”掏出心肝而死。而这传说中的恶鬼却始终没人制服,终日人心惶惶。
一连数十天之后,有一日我躺在望月阁外露台上的木榻上小憩,忽然看到一阵红光自石湖岸边飞进了我的无忧居,继而一张近乎透明的网在无忧居的天空罩了下来!糟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没准是食人心肝的妖孽在我的庄园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这样,那丝毫没有法力的镜心可是危险了!
这样想着,我立刻下床沿着石阶狂奔而下。跑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庄园的门被打开了,镜心慌里慌张的从外面闯了进来,进门之后立刻将门反锁了。她一面朝屋里跑一边呼喊着我。
我喊了她一声,她立刻朝我奔来,跑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住:“姐姐,出大事了!”通过她颤抖的身体,我能感觉到她的慌乱,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有姐姐在。”
“姐姐,咱们赶紧躲起来!”镜心拉着我朝后院跑去,“外面有一个穿着道袍自称‘金蝉道人’的老道,和一个自称法号‘了尘’的老和尚带着一众人往我们家走来,说要抓姐姐。”
我愣住,她着慌原来不是因为食人心肝的妖孽要来,而是有人要抓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心有疑惑地问,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他们说姐姐你就是……就是那个食人心肝的妖孽!”
“什么?!”镜心的话犹如一记闷雷打在了我的头顶,让我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更多的是内心的恐惧,难道?……
“他们说姐姐身上被人下了‘噬心咒’要是不及时将姐姐铲除,只怕会危害四方。”镜心神色坚毅地看着我,“但是我不相信姐姐是妖女。姐姐,咱们从后门逃跑吧!”
我长叹一口气,松开她的手,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若隐若现的红色光线织就的网,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已经对我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自己逃吧,免得被我连累。”
“不,姐姐不逃,心儿也不走!”镜心固执地站在我身边。
我运用法术在她身上捏了一个逃生法诀,一掌打在了她身上,大喝一声:“走!若是我被活捉,你也会被牵连,你放心,我没做过的事,他们也不会强加给我。”
镜心随着我的掌力震飞,飞出后院的北墙时,她的哭声才远远传了过来。
一阵阵倦意向我袭来,我望着远去的镜心的背影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被绑在木桩上,木桩矗立在石湖湖中心。一位身着金色道袍的道人,与一位胡须花白身体孱弱的老和尚站在我面前的半空中,直勾勾地盯着我:“妖女!你犯下如此大错,是时候该偿命了!”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我想他们一定是弄错了,这段时间我每夜都没有出去过。因为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会让镜心将我的房门从外面锁上。
而现在竟然被他二人困于此地,心中颇为不甘:“二位高人,小女子何错之有?烦请告知!否则我死不瞑目。”
“什么错?!你吃了整个河刘村村民的心肝,还敢说没错?!”金蝉道人怒目而视,大声说道:“我们二人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女!”说着他便拿出一张金符猛然贴在我的眉间。
刹那间金光大作,一股强大的力量侵蚀着我的头脑,爆发出巨大的疼痛感让我忍不住仰天狂吼。
忽然石湖水无风翻起滔天大浪来,一个个浪头翻滚过来,瞬间将矗立在湖水中的木桩折断了。我也随着浪头沉入了湖底。
“糟了,妖女!”了尘法师喊道,伸出手打了一道金光入水,想要将我打捞上去,但却没什么也没看到。
浪头并没有就此停下,反而一个比一个凶猛,金蝉道人见此情景长叹一口气,“看来这湖中定有妖孽,咱们还是改日再来降服它吧!”
冰冷的湖水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冻结,许是看到了眼前的死亡,那一刻我无比的思念三郎,渴望在临死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也许是我的思念感动河神,恍惚中我看见三郎朝我游来,片刻之后他来到了我身边,轻轻地呼喊我的名字——
如是,如是,你还好吗?你千万别沉睡。三郎的声音充满了焦虑,但却无法赶走我困顿的倦意。
冰冷的湖水渐渐地冻结了我的意识,让我分不清是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幻觉。依稀感到被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抱住,他带着我缓缓地向温暖的地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