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即使是坐在天界灵源山巅,吹着四季不散的微风,我闭上眼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与三郎的初见。那是一段永远都无法消散的美好,永恒的记忆。
很多年之后,当我成为了威震一方的镜微宫宫主,不再畏惧困扰人心的孤寂时,想到那年的初遇,记忆里的每一个关于他的碎片,我死去了多年的心,依旧会狠狠地疼痛起来。那些伤情的往事像一剂剂毒药蔓延在我身体的每一处血管,渗透进我的每一寸肌肤。它们总是让我在最平静最无情的时候痛不欲生。
有了横三郎的陪伴,我的日子便如水流般飞快而逝。
每夜,夜幕初上,我就在露台上等他,有时研磨作画,有时弹琴,有时独坐在桌前品茶,还有时,倚着栏杆瞩目远山。而他的每一次开场必定飘然而至,像一阵轻风,有时令人欢喜,有时让人猝不及防却生不出厌烦。
一天傍晚,镜心陪着我坐在石湖岸边,看着如血的残阳忍不住问:“姐姐最近夜里似乎都在望月阁,不知是什么人让姐姐如此牵念?”
我微微一笑,心想是该告诉她三郎的事了,“那位公子你见过。”
“我见过?”镜心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是那日投湖的少年?”
我点点头,“他叫横三郎。是一位修仙人。”
“那他家住何处?现在在何处修行?姐姐心地善良,千万别被一些恶人欺骗了。”镜心不放心地说道。
我自负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他,虽然看不透他的身世来历,但我看得出他的真心。心儿,你就别操心了,我自有分寸。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镜心想了想最终没再说什么,听话的跟着我回了庄园。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饭,镜心便回了自己房间休息去了。我提了一壶茶上了望月阁。
门前广阔的露台上,三郎倚着栏杆而坐,笑吟吟地看着我。
他的笑容给我一种如水般的幻觉,这样的温柔仿佛在哪里见过,在哪里经历过。我一时间有些迷失。脑海中蓦然闪出一个画面——
苏妲己跪在商纣王脚下,含羞带怯地低着头,商纣王蹲下身伸出手抬起她妖艳的脸,那眼神里充满了宠溺,温柔……
我猛然间一怔,努力地摇了摇头,内心深处一个声音提醒自己——我不是苏妲己,他不是商纣王。
“怎么了?”三郎关切地走上前,伸手接住了我手上的茶壶。
我顺势坐在石桌边的石凳上,心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一时间产生了幻觉而已。”
他见我并无大碍才开口说道:“我今日来是向姑娘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里?”我心中一紧慌忙问。
“并不去哪里,只是要进石湖湖底闭关修行半年,半年之后我自会出来。与姑娘相处这段时光,我并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本是石湖中一条修行的鱼,因功力不稳,每年都要闭关半年……看得出,姑娘也不是凡人之躯,若是不嫌弃在下,等我出关之后再来与姑娘做个伴儿,如何?”三郎的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甚至有些犹豫。不知是为当初的不诚恳愧疚还是其他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大可放心的去吧。如是孤单了数十年,也不在乎半年没人陪伴。”几句话说得轻轻松松,心里却有一丝不舍,但身为女人,我必须懂得矜持。
三郎望着远山沉默了良久,忽然转过身一把将我抱住,“我会想你的。”说完消失不见了。
我失落地叹了口气,起身进了望月阁。
窗户上投下梧桐树枝的斑驳影子,它们随着风不安分地摇晃着,一直晃进我的那些凄惶的梦里——
一支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经过一个驿站,夜深了,新娘一路舟车劳顿,管事的选了一个房间将新娘送了进去……
夜半时分,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从新娘的房间传了出来,“娘娘给的任务真是极和我心意。”……
数日之后,新娘被送进了朝歌纣王的宫殿。
两日之后,王叔比干将一面落满尘埃的铜镜献给纣王,并对他说,此镜通灵,只有与其心灵相通之人才能将它擦拭干净。
纣王辗转将铜镜赠与爱妃苏妲己,妲己拿出帕子将铜镜上的尘埃擦拭的干干净净,不料铜镜反射的一缕月白色的光也顺势射入了她的眉心……
清晨窗外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洁白的地面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镜心端着热水喜悦地走进我的房间:“姐姐,总算是下雪了,外面好美。而且后院的梅花也开了。等会儿咱们去后院赏梅吧。”
我一边洗脸一边说:“也好,你一会儿给我准备好笔墨纸砚,我要去后院作画。”
“好,我这就去准备。”镜心欢快地跑了出去。
早饭过后,我和镜心来到后院,站在一处亭子里看着满园盛开的红梅,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我沿着石桌坐下来,拿起镜心准备好的笔墨开始在洁白的纸上落下眼前的美景。
纷纷扬扬的雪花越发的紧了,抬头间恍惚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从落梅缤纷的梅园深处缓缓走来,我停下手中的笔痴痴地望着他,“三郎,是你吗?”
三郎英俊的笑容浮现在我面前:“如是,我想你。”他的声音极其轻柔,轻柔得像一阵风,转瞬即逝。
“姐姐,你怎么了?”镜心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眼前除了纷飞的雪花,随风的落梅,空无一人。
大概是我想念他了,原以为他只是我生命中一个无关乎任何感情的路人,却没想到我竟在这样的时刻会想起他,想起他内心便会涌起一阵甜蜜又苦涩的情愫,这,就是相思吧。
我轻叹一口气,折身回了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将刚刚画了一半的水墨铺展开,想着心中的那个影子,一笔一笔的将它勾勒出来,三郎的样貌便跃然纸上。我痴痴地看着纸上梅林中的他,不禁想起了那日的初遇。
镜心端着点心走进来,“姐姐,外面的风雪越发的紧了。”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随着凛冽的北风四处飘荡着,恍然间一个缥缈的影子靠近了我的窗子——乌黑的长发遮住了面容,像只幽灵一般,“镜如是,你才是颠覆殷商的妖孽!人人都道纣王宠我,却不知我也深爱他,又怎会用尽妖法颠覆他的王朝?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指使!我宁可灰飞烟灭也要诅咒你……”
“姐姐!姐姐你看什么呢?你怎么了?”镜心摇晃着我的手臂,屋外的北风从面前刮过,我猛然一个寒噤,退后了两步。
窗外除了飘飞的大雪并无其他。
又是一场幻觉!我叹了口气,从殷商时代到如今的盛世大唐,也有千年光阴了,那些古老哀伤的往事却始终纠缠着我,而我却不能将它们彻底毁灭,这也许就是当初化为人的代价吧。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这年阳春三月来临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三郎。
午后的阳光温暖,我躺在在桃花树下的吊床上闭着眼睛晒太阳,镜心轻轻地走上前,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来了位客人。”
我顿时坐了起来,阳光有些微微的刺眼,我伸手挡住了眼前的阳光,在飞舞的花雨中看到一袭白衣的三郎满面春风的朝我走来。那一刻,我才感受到了这个春天切实的温暖。
“如是。”他走到我面前,轻声呼唤我的名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你就是姐姐口中的三郎吧!你长得真好看。”镜心像一只猫一般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面前,歪着头笑嘻嘻问。
三郎拱了拱手,算是施了一礼,“常听如是说,她有个妹妹,你就是心儿吧。”
镜心点点头说了一声是转身跑走了。
阳光明媚的天气最适合出游了,我将家里的一切事物一一交代给镜心,跟着三郎出了无忧居。
三郎说,石湖最南端有一座小岛,岛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还有各种珍禽,每到三月热闹异常,也格外美丽。是个出游的好地方。
听他这样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立刻拉着他的手让他带我去看看。
三郎拉着我的手,走了几十米远之后向着正南方飞了过去。
低头向下看去,只见一个好似月牙状的小岛映入了眼帘,岛上姹紫嫣红,各种鸟鸣声不绝于耳,仿佛百鸟吟唱。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心情舒畅。
我们在一处青草地上落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美景,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背龟壳头顶触角的怪拦住了去路。
“好你个横三郎,竟然能解开我的金印丝网!这一次我决不饶你!”乌龟怪拦路叫嚣道。
三郎将我挡在身后,眉目一锁怒道:“这么久以来我没找你报仇,你反而咄咄相逼,今天我也不会饶了你!”说着先发制人出手横空劈出一掌,一股火红色的能量从他白皙的掌心冲了出来直击老龟面颊而去。
那老龟嘴角抽搐了一下,头一歪躲过了三郎的袭击。他张开短小的胳膊,横空变出一把叉子,叉子在手上转了几个圈,登时发出一股绿色光芒,“去!”老龟轻喝一声,手上的叉子呼啸着向我们飞了过来。
三郎在我身边捏了一个法诀,我的周身顿时被一圈红光包裹住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受伤故意给我做了一个结界。
做好结界,三郎开始全心投入的和绿老龟对决。
两人刀光剑影的拼杀了三百回合,依旧没有拼出胜负。我叹息一声,在红色的光晕中转了一个圈走出了结界。然后伸出手对着对面的绿龟打出了一掌。那只老龟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地身亡了。
三郎惊讶地看着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一掌的威力会那么大,大概混合了当年苏妲己的力量吧。
我和三郎在这个鸟语花香的小岛上尽兴的玩儿了一天,临走时我们给这个岛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月牙岛。并且相约每年的三月都要来这里游玩。
只是,心愿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我们没有相守一生的永远。这是在那个欢声笑语的无忧时光里,我们谁都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