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在城外的码头泊了岸,除少数人留下来作为看守,其余的都跟着辛逢下了船,合计一百五十八人。当然,这里面也包含胡十七以及四十五匹膘肥体壮的战马。
骑在战马之上的辛逢着实的威风凛凛,远远望去,愰如降世的天神。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老一少两名副将,虽然同样骑着战马,但气势却明显要差上许多。再往后,则是辛甜、辛苦两姐弟,尤其在辛甜,她本就一身银装素雪,偏又骑了匹纯色的白马,这让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清灵出尘。胡十七望着她,不禁看的呆了,而他,因为不通骑术,只能混迹在最后面的徒步方阵。好在剩下的路并不算远,不过转眼的功夫,便已到了城关。
城门外,早已黑压压挤满了人,官员、百姓以及各教的信徒不一而足。这是让胡十七始料未及的,毕竟此时已是午夜。
“快看啊,辛将军,真的是辛将军!”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欢喜的喊道。
“辛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大家伙盼您盼的好苦啊!”旁边一名老媪说完眼里竟掉下泪来。
“是啊,都快两年了,您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去找您喽!”另一个年轻人激动的说着。
“你这厮好生张狂,辛将军岂是你说找就找的到的?!”站在前面的一位官员闻言,竟训斥起那年轻人来。
众人将辛逢一行人团团簇拥住,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语,道不完的欢喜,有些人唯恐他们腹中饥饿,甚至还在路边张罗了酒食。
大家实在太热情了,以至于过了许久,一行人还未得前进半步。目睹此番情状,胡十七不禁心生感慨,是啊,这般受人爱戴的将军,赤岩城可是不曾有过的。他望了一眼辛逢,这个近来一直眉头紧锁的男人,面上竟自始至终都带着春风般的微笑,就好像那抑在心头的愁苦,一夕间,被乡亲们的欢声与笑语消拭殆尽了。
“不知乡亲们近来可好?”辛逢突然关切的向众人问道。
不料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没了言语,一个个都面露为难之色,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群,转瞬化作了沉默的海洋。
“好……好,我们好着嘞!”一个头发已有些斑驳的老人支支吾吾的说着,语气中,竟带着几许耐人寻味的悲凉。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好什么好?怎么,莫非你连将军也要骗!”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显然恼愤已极,说完他不满的瞪了一眼那老人。
“是啊将军,他们越来越过分了,当初您在时,倒还好些,自从您走后,我们简直没了活路!”另一个中年人说着竟大滴大滴往下掉泪,众人见状,不禁悲声大作。
“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莫非你们还能哭死他们不成?再说了,将军刚回来,你们就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之前训斥年轻人的那名官员见势,又发起飙来。
这个时候城门令走了过来,他好不容易挤到辛逢面前,脸上竟带有些许惶恐之色。过了许久,才张开他那有些歪斜的嘴巴,大声说道:
“王上有令,未得旨意,辛将军不可进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笑。
“王上才不会下这样的旨意,王上巴不得见到父亲呢,这一定是那些人的主意!”闻言,辛苦愤愤的说道。
“放肆,你这厮休得胡说!”辛逢厉声斥责着辛苦,转而又一脸悦色的望向还在一旁兀自得意的城门令,恭敬的说道:
“下官谨遵王上旨意。”说罢,辛逢便吩咐一行人在城门外就地歇息。
夜,虽然已经很深了,但众人却迟迟不愿离去。最后,凭着辛逢和辛甜的一再劝说,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才一个个不舍的进了城。
城内的灯火渐次的熄了,这让城外的月夜愈显清明,望着头上那半轮残月,辛逢伫立良久,似是若有所思。正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人说道:
“王上不该如此待将军!”说这话的人,竟是方才当众发飙的那名官员。
“哈哈,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辛逢闻言喜不自胜。
“走?我去哪?你都这般情形了,我能走么?!”那人的言辞突然激切起来。
“有些人可避我唯恐不及呢。”
“他们避你,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的倔气劲儿还是没改掉。”
“哈哈,都这把年纪了,要能改,早改掉喽。”
“我这滩浑水可不好蹚啊,我劝你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万一洗不清,我于心有愧啊。”
“呵呵,你辛大将军真是好仗义啊,只是你把我冯缺也看的太轻了吧。这云州上下,哪个不知你我交好,你今有难,我若置之不顾,他日阖州百姓会如何看我?再说了,我可不是负义之人,你的事,我管定了!”
“我看你就是头油盐不进的犟驴!”
“呵呵,还好意思说我,你犟起来,那可是一百头犟驴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哈!”说到这,两人不禁都仰面大笑起来。
望着眼前这个世交好友,辛逢悲凉的心上,竟袭来了一丝温暖的风,“看来世态也未必全然炎凉啊。”他暗自感慨起来。过了许久,才语重心长的问道:
“王上的病情如何了?”
“病?什么病?怕死也叫病么?”
“到底如何了?”
“如何?呵呵,更怕死了!”
“现在情势何以崩坏至此?”
“由着一群猪狗当道,情势不崩坏才怪!”
“王上呢?他就不管?”
“王上?呵呵,他早就无心政务了。”
“那王庭让谁在理事?”
“谁?还能有谁?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那就凭着他们胡闹?”
“不然又能如何?”
“至少还从旁谏言才是。”
“敢谏言的早被杀光了,现在大家不都在等你回来么。”
“我?我又能如何?不过一个戴罪之人罢了。”
“你这次最好把王上要的东西带回来了,如若不然,那……那……”那个叫冯缺的官员言及此,突然变得喑哑了。
听到这,辛逢也没了言语,只默默的望向头顶那半轮残月,久久的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