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太太谁都不清楚个中原由,见她这样的反应,顿时感到不妙。那徐太太更是心里直犯嘀咕,脑海里把方才说的话又都捋了个遍,怎么想都没觉得有什么至于她这么大反应的。
果然,不过才安静了几秒钟,那宋蓁蓁把麻将一推,沉着脸道,“不玩了,没意思。”
那周太太是个神经慢的不是不止一拍的主儿,这便不怕死的说,“怎么不玩儿了?你可一直赢着呢。”
宋蓁蓁听到那“一直赢着呢”就窝火,外面不知道的人都道她是人生大赢家,可这里面的委屈谁清楚?
她越想越压不住火,甩手把包里的钱尽数都扔了出去,“去去,拿去,不就是赢了你两个钱吗?哼,谁稀罕。”
宋蓁蓁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十分利索的开门就走。出了徐太太的家,见门口空无一车,顿时心口一阵拔凉的寒意,她来时是与司机约好了的,却没想到会因赌气而出来的早了一些,她索性随手叫了一个黄包车,及至下车之际方才发现自己的包落在徐太太家了。
宋蓁蓁也不着急,款款从车上下来,对那车夫道,“你且等着,钱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下来。”
碰巧怀信也从里面出来,远远的朝她这边扫了一下,宋蓁蓁很是意外的睁大了眼睛,挥着手,朝他那边喊道,“怀信。”
谁知,沈怀信不过看了她一眼,抬脚就上了车,倒是年初一跑了过来。宋蓁蓁看到他就来气,又被沈怀信平白的白了一眼,心里更是一团怨气,便想把这气都出在初一身上。
“你来做什么?叫的又不是你。”
“你多想了,我是来送钱的。”
年初一动作麻利的给了车夫钱,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跑回沈怀信的车上,宋蓁蓁没想到连年初一都敢跟她摆脸子,心里的火登时又大了些,也顾不上她的身份,站在人来人往的沈公馆门前就冲着离去的汽车啐道,“混蛋!”
宋蓁蓁这句“混蛋”也不知骂的是年初一还是沈怀信,总之,她咬着嘴唇,恨得直跺脚的滑稽模样倒成为门边警卫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宋蓁蓁骨子里好强,面上更好强。沈怀信自婚后从没进过她的屋,也没拉过她的手,更没多看她一眼,让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下已婚女人的奇耻大辱。她曾无数次按捺自己的暴脾气试图用娇媚的容颜和酥的几乎可以让任何男人甘愿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温柔细语软化石头一般的沈怀信,可沈怀信偏偏不好这口,一看到她比躲瘟疫还快。
宋蓁蓁只要一坐到梳妆台前就会为自己愤愤不平,她究竟哪里不好,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孔妙灵!
宋蓁蓁曾偷偷的进去过沈怀信的书房,那一次,她很幸运,沈怀信刚好在书房的桌案前,却因为太累了撑着脑袋小憩。她觉得机会来了,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却在沈怀信臂肘下看到一副妙笔丹青。丹青上是个妙龄女子,一身水红色旗袍,精致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明净如水会说话的大眼睛,颀长的脖子后是一头欧式古典卷发,顾盼神飞,巧笑嫣然,不过是嘴角边但隐隐而生浅笑,看了却足以让人惊叹连连。
丹青的右边写着两行精致行书,那字行云如流水,笔力苍劲,潇洒如风,一眼望去,便知此字的风格来自王羲之。
“红枫落,胭脂瘦,深情几许,诉与何人。错、错、错。”
“西风笑,须眉傲,陌上花开,佳人何在。念、念、念。”
待看罢这两句词,宋蓁蓁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她自然知晓那画中人物就是孔妙灵,更让她来气的是,怀信手里还攥着一块方形的丝帕,拇指边上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妙灵。”她看的越发来气,禁不住脚下一跺,手里的茶杯盖与杯体发出碰撞后的脆裂声。
沈怀信当下被惊醒,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宋蓁蓁,双眉一皱,微怒道,“谁让你进来的?”说罢,他又急着唤了一声,“初一!”
宋蓁蓁再也忍将不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他翻了脸,“你也不必叫他来,我是你夫人,这是我的家,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着!”
沈怀信无心和她吵,这便准备收拾好心情离开这里。谁料,宋蓁蓁见他不惜的搭理自己,更是怄气。作势上去一把拿起桌案上那副丹青就一撕两半,这样还不死心,又叠在一起,“撕拉”一声,再成两半儿。
沈怀信无心看她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在这里任性胡闹,索性任由她去撕,站起来系好领口的扣子,便习惯性的将丝帕放回袖口里。
“不过是一块破旧的帕子也值得你这么在意,有本事,你从陆承恩手里把她给抢过来啊,真想不到,她那样的剩菜残羹,你居然还当她是珍馐美味!”
“啪!”
年初一才刚进来就亲眼目睹沈怀信怒掌宋蓁蓁的戏码,不由得当下一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宋蓁蓁立刻跟发了疯似得捂着脸哭道,“你打啊,有种你就打死我!你不是曾经连她都想打死吗?我又算的了什么!”
沈怀信怒不可遏,举到头顶的手却又在刚要挥出的一刹那悄然停住了。
几个字从沈怀信幽幽的从沈怀信口中出来,“纵然你把它撕得粉碎,也无法抹去妙灵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我本就是利益联姻,你父亲需要一个得力的女婿,壮大他的生意,你需要一个我这样的可以满足你虚荣心的丈夫,而我,也需要你宋家庞大的经济实力及工商界的影响力。这些,原本你该比我更清楚。”
沈怀信的言语出奇的稳健,不皱眉,不发怒,好像完全脱离了年轻男人的急躁脾气,这样的沈怀信,反倒更无法让宋蓁蓁去恨,相反的,却在沈怀信的这个泥沼中越陷越深。
“怀信。”宋蓁蓁一把拦腰抱住沈怀信,埋头紧紧靠在他宽而强健的脊背上。“如果我当真是为了虚荣心才如此费尽心机的嫁给你,那我便是全天下最冤的人。你不会知道,打从姐姐无数次拿着你写的字和你的画惊叹不已时,我对你就有了兴趣。知道姐姐要嫁给你,我本该是非常高兴的,可我心底深处的小酸楚又有谁知道?我当时年小不知,以为是可怜姐姐嫁了出去日后便剩我一个人了,长大了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却也随姐姐一样,魂儿都跟着你的字画去了。若说我虚荣,便早就听从父亲的话嫁到南方去了,我一直不肯,就是为了等着和你再遇。后来,我们果然再见面了,这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怀信拨开她的双手,淡淡的说,“你错了!你眼中的再遇不过是我寻找妙灵途中的一个意外,二你我之间的婚姻,正如令尊大人所讲,无非是一场交易。当交易完成,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结束了。你喜欢上我,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但如何让你不再喜欢我,却是你可以掌控的事。”
末了,他说,“醒一醒吧。”
沈怀信不一会儿就出了沈公馆,往总统府的方向走去。
车上,年初一时不时从反光镜里偷瞄沈怀信,一次两次的见沈怀信毫无察觉,第三次才刚将目光投到反光镜上,就与沈怀信的双目四目相汇。
“臭小子,跟我还耍心眼儿,有话快说。”
年初一听了,嘿嘿一笑,道,“少爷近来越发稳重了。”
沈怀信白他一眼,“你无非是想抱怨,我从前的脾气实在是太爆了。”他无意识的偏了头,望向窗外。
年初一抿嘴笑笑,“少爷那哪里是暴脾气,那叫威严,哪个当大帅的能没个脾气?”
说罢,他又偷瞄了下沈怀信,见沈怀信嘴角一弯,笑道,“马屁精。”
年初一索性放声大笑,心情好的出奇。也不过半晌的功夫,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对了,少爷,那个栾知言可是跟您要宝呢。”
“要宝?”沈怀信冷笑,“哼,他还好意思要!”
“他的胃口可大着呢,说是想当督办。”
“哼!”沈怀信冷冷道,“督办?我看他是想把我踢下来,他自己来做这统管军政的第一把交椅,真是痴人做梦!”
沈怀信想了下,“把咸宁给他,让他做他的督办去。再把冯健派过去做他的帮办。”
年初一本还纳闷呢,沈怀信怎么可以真的满足栾知言的要求,可他转念一想,那咸宁毗邻西北,向来是西北军和京陵的必争之地,地方不小,却因靠近蒙古,人烟罕至,汉人更是少的可怜。这样一个地方给他,一来可以牵制西北军,二来有冯健做二把手,他栾知言也难做出什么动作来。
年初一越想越觉的这招妙的很,既满足了栾知言的要求,打住天下人的口舌,又在无形中将了栾知言的一军。
可栾知言也不是傻子,任命才刚下到他的手中,沈怀信的人前脚走,他后脚就忍不住大骂,“好你个沈怀信,跟老子玩兔死狗烹,老子还就偏偏不吃你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