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议政大楼的灯还亮着,静悄悄的,甚至都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怀信批完最后一个公文,浑身都跟散了架似得,没由来一阵头疼,跟针扎了似得。怀信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则揉着后颈。
年初一知道,多半是为了瘟疫的事情伤神,谁会知道这瘟疫已经扩展到军内,死了不少人,又感染了不少人,若那疫苗还是研制不出来,安松的话就会应验。
沈怀信深深的望着那蝴蝶双飞玉坠,初一记得,这玉是怀信好容易得来的,一直不肯用,却在娶了孔妙灵之后,才秘密叫他找了最好的工匠按照他画的图案打造出来的,若说那玉价值连城,做这坠子的心思更是无价之宝。怨不得那宋蓁蓁喜欢,只可惜这蝴蝶玉坠普天之下仅此一个,当时孔妙灵见了也是爱不释手,没想到两人却是有缘无分,磕绊至今。
“你究竟在哪儿?”
怀信喃喃自语着,声音极小,却还是给初一听了去。初一晓得,若妙灵在,他好歹有个贴心的人说几句知心的话,且妙灵点子多,没准儿还能给他出个主意。想他二人,一个在此望玉哀叹,一个又不知身在何处,令人担忧。初一感慨万分,不自禁叹了一声,只因房内异常安静,这叹声竟给沈怀信听到了。
“她走了?”
初一知道,沈怀信问的是宋蓁蓁。
“少爷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那宋小姐是自愿的,又不是您逼的。”
沈怀信望着那玉坠道,“个中因由你哪里晓得?她对我有意,我却无意。原本,我可以对她再狠一些,不理不管不顾,可她是宋连城的女儿,这个人我们得罪不起。所以,我只能躲着。宋连城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做药引子,我若做了,难保他日因此与宋连城结下梁子,京陵之地,我势在必得,若因此得而复失,就得不偿失了。”
沈怀信慢慢的说,年初一则细细的听。
“她是自愿,可我若就此用了她的愿,这个人情债我就欠下了,而且还是命债。怕只怕,还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层却是年初一从不曾想到过的。
“可是少爷,大不了咱也帮他宋连城一件事儿,他是有钱,可咱有兵。到时候夺下京陵城,他宋连城不还得听咱的?”
“那都是后话,再者说,他宋连城可是老京陵人,根深蒂固的,不是他听咱的,没准儿还是咱听他的。还是早跟他宋家断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好。”
年初一这下紧张起来,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头虚汗来。
“少爷…有件事儿…”
初一正欲说,电话突然进来,将他好容易准备脱口而出的话给打回去去了。
“什么?宋小姐晕过去了?”怀信的眸色瞬间如利刀一般向年初一射过去,电话那边又说了几句,就见他怒气冲冲的挂断电话,怒视年初一。
“若宋蓁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就自己去京陵跟宋连城负荆请罪吧。”
沈怀信和年初一赶过去的时候,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安松告诉他,他们已经拿到了宋蓁蓁的血液样本,将连夜进行研制,争取早日把疫苗研制出来。
沈怀信一把扯过他的白大褂,安松猝不及防,手套也还没来得及摘,“是不是你自作主张,让宋蓁蓁留下来的?”
年初一见状,忙上前拉开沈怀信,“少爷,是我的决定,与安医生无关。”
“你没这个胆子!说,是还是不是?”
安松顿了顿,“是,那是我的职责,也是你的职责。”
“没有她,这个疫苗也能研制出来。”
“可那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还要有临床实验,这些时间你耗费不起。”
“可她现在晕过去了,你怎么解释?更要我如何跟宋连城解释?”
安松垂下头,“这样的反应也是在预料之中,不过,只要宋小姐的烧退了,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如果一直退不了呢?”
安松沉默了。
沈怀信狠狠的瞪他一眼,“带我去见宋蓁蓁。”
安松道,“现在还不能,她在隔离室,必须要等她烧退了之后没有传染性,才能进去。”
“少废话,快带我去!”
安松没法,只得叫人给怀信准备了套衣服和口罩,带他去了宋蓁蓁所在的隔离室。
隔离室外,沈怀信透过那块不大的方方正正的玻璃窗,看到宋蓁蓁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着,嘴上还罩着氧气,手背上还扎着针。
图什么呢?真是个傻丫头!
他不相信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拒绝,却还要这么义无反顾的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他猛然想起妙灵,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义无反顾,义无反顾的报仇,义无反顾的离开他。
“她的情况怎么样?”沈怀信轻声问。
“各项指标都还在正常范围内,就是在发烧,只要烧退了,就不是问题。”安松道。
“我要进去看看她。”
安松知道劝不住,只得打开隔离室的门,放沈怀信进去。
沈怀信静静的走到宋蓁蓁的身边,看着她。她此时的脸是苍白的,整个人是无力的。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却忽然发现宋蓁蓁的眼皮动了一下。
这一动吸引了怀信的主意,他俯下身,缓缓的靠近她的脸,望着她的双眼,轻声道,“你知道我来看你了,对不对?你要醒过来,不能有事。”
他见宋蓁蓁皱着眉头,头上全是汗,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是在说话。可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于是,他复又朝她的脸庞挨了过去,耳朵凑到她的唇边,这次,听见她在说,“怀信…不要让我走…”
沈怀信一夜难眠。
接下来的两天,只要忙完了政事,他都会去瞧瞧宋蓁蓁,还用热毛巾帮她擦拭额头。他想起妙灵刚嫁给自己的时候,才到辽东,就生了一场病,他疼惜妙灵,一直从旁亲自照料未敢假手于人。
又过了两天,年初一来报,说疫苗出来了,而且已经在临床投入使用,效果很好。沈怀信大喜,心情也好的很,深锁的眉头总算了舒展开来的时候。
而病房那边也有了消息,说宋小姐醒了。
疫苗得以快速成功,宋蓁蓁是头号功臣。沈怀信不假思索就赶往医院,谁知,还没到宋蓁蓁的病房,远远的就从里面传来一阵叫骂声。沈怀信与年初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谁料,前脚刚踏入病房的门,迎面就飞来一个白乎乎的枕头,不当不正刚好打在怀信的头上。年初一见状,忙斥道,“想造反不成?”
一屋子的护士都不敢再做声,忙低下头不敢说话。宋蓁蓁见是沈怀信,立刻换上一张笑脸,飞奔过去,扔掉怀信手里的枕头,把头埋进沈怀信的胸膛。
“才刚好,你就闹!”
怀信斥道,这便轻推了一把宋蓁蓁,那宋蓁蓁的双臂却又紧了紧,像个胶水一般黏在沈怀信的身上。年初一见状,左右示下,护士们全都静悄悄的出了病房。
“谁叫你不来看我。”宋蓁蓁娇嗔道。
“我不是公务缠身吗?再说,我一听见你醒来了,就赶过来了,已经很快了。”
“不够不够,明天要更快点儿。”
怀信被她闹得十分无语,只得认栽,“行,如果事情不多,我就早点儿来看你。”
宋蓁蓁心中一悦,手劲儿一松,怀信趁机将她推开,边走边说,“可有按时吃药?”
宋蓁蓁努了努嘴,玉手一指,怀信这才看到桌上的药。
“怎么这么任性!还不赶紧吃了?”
“我喂我。”
沈怀信一怔,“你自己喝。”
“前几天都是你亲自喂的我,怎么今天就不行?”
“前几天你动不了,可你今天生龙活虎的,自己吃。”
宋蓁蓁当下大呼小叫,又说头晕,又说胳膊疼,扰的沈怀信不得安宁。
“罢了,罢了。”
宋蓁蓁一听,乐了,立刻乖乖坐好,看沈怀信端起药碗送到她的唇边,她睁大眼睛细瞧着近在眼前的沈怀信,他的眉眼是如此的好看,他的神情是如此的认真。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此刻更如惊涛拍岸,不得停歇。
这阵惊涛拍岸,搅得宋蓁蓁油然而生一股冲动,一股她从未有过的冲动。这股冲动迫使她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上抬,她那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沈怀信不放,像是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似得,突然,她的手不当不正的覆在沈怀信的手背上,对方如闪电般的抖给了她足足的回应。她依然盯着他的双眼,继而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怀信倏地把手抽离,她还沉浸在浓浓的亢奋当中,毫无警觉,药碗嗖的滑落,摔得粉碎。
药碗的粉碎声当即打醒了沉醉中的宋蓁蓁,低头之后的抬头,正对上的,是沈怀信一张严厉而又微怒的脸,那抹罕见的惊慌还残留在他的眼角,但好在他是沉默着的,这样的沉默给了宋蓁蓁反击的最佳时机。
“你离的太远,我够不着,喝不到。”她狡辩道,狡辩的同时,两抹绯红涌上她的脸颊。
沈怀信见她如此说,再三思量之后,觉得装傻充愣是对付宋蓁蓁的最好办法。
“我早说过,自己的汤药自己喝。”
他站起来,悻悻的,很不高兴,随口叫唤了一声,年初一便从外进来。
“再去煮一碗,刚才的洒了。”
年初一将现场很快的一扫,心中这便明了,道,“这就去。”
“别别别,那药太苦了,差不多喝了一大半儿,也够了。”宋蓁蓁连忙抢道。
年初一转而看向沈怀信,等待他的指示。
“就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