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带了苏将军的红玉鹰来,她只看了一眼,就答应了啊。”谭孝闻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莫名其妙地说着,忽笑道,“所以这信物还真能派上用场,不然就凭卑职这校尉身份,想请到司马歌容,是不是要再修几辈子也难说!”
“红玉鹰?”秦蓦根本没听到他的说笑,只是眉心紧皱,若有所思地看着险些被他碰倒的烛台,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楚。
“就只是一块红玉,雕成鹰的形状!”谭孝闻撇了撇嘴,摇头道,“卑职也分不清那红玉是不是名品,更说不上那玉的名字。但是它能救得将军您,帮您脱罪,就算是块寻常石头,也是珍稀至宝了!”
秦蓦的手抓着一旁的窗幔,嵌在那碧色绸幔上的点点赤红玛瑙被他抓落在地,而他的手一直用力,直将那整片窗幔撕裂。
“将军!”谭孝闻惊呆着望着他,视线落在那跌在地面上的碎裂绸幔,那上面的玛瑙碰触着地面的绣毯,室内明亮的高烛迎风晃动着同他视线一样游移的烛焰,炽热的光相聚打在那半透澄净的红玛瑙碎片上,似是能从中渗出血来。
然而那颜色同秦蓦掌心的血迹相比,便仍然称不上血色了。
他手掌的血迹已然凝固,但长川寺前那片密林中,他手指扣在树干上的血迹应当已经渗入其中,若说凝固,也是凝固在那粗裂的枝干之中,不知会否随烟雨而逝?
又或者,随雨后的晴光而升腾?
“孝闻!”秦蓦的眼光一时间变得甚为凌厉,而谭孝闻自进入承鼎司,尚未见过他这般神情,畏惧之感自心底涌出,纵然他亦是随性之人,也阻挡不住这份惊惧。他恍然看着秦蓦,只听得他说道:“今日之事,我当真要谢你,但一切人,一切事,都就此而止,你明白!”
“将军放心,卑职不会吐露一个字,一字也不会!”谭孝闻的情绪受秦蓦所影响,此前玩闹的心绪全都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特殊而凝重的感觉笼罩着,他隐约感到了弥漫在烛光下的肃杀之气,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夜色渐渐转为澄净,澈染着洛陵。
秦蓦回府时,正是一夜之中最暗之时,四野俱暗,滞留着苍茫,压抑着……一切!
这静夜,承接着翌日的重阳,夜雨轻盈,飘洒在府院之中,而彻夜未眠的,不止他一人。
……
苏溪站在窗边,透着朦胧的窗纱,看着夜色一丝丝被日升的欣然之态取代,一点点被抽离,就像那本就残缺大半的月亮,除去不眠之人能看到的澄净,什么也不曾再现。
烛灯燃了一整夜,直至燃尽……
卯时,府中的仆从在轻轻敲动晨钟,苏溪关了窗,轻轻推开房门。
“给您请安。”打扫院落的仆从见了她,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只得躬身道了声安,不敢看向她。
苏溪脸上浮现出一个飘渺的笑容,桐木的枝叶从她头顶划过,她静静地感受着清晨的亮色,感受着雨后清晨的惬意,可她脸上的神采仍然不见,不知是隐没了,还是再不会出现。
风本是气息——天地之间的灵化气息,然而它也携动着枝叶的清香。雍杰府中少有花卉,仅有的几株木槿散发着并不明显的芳香,似乎融入这雨后的气息之中,飘来,飘走……
水亭之畔的小径弯弯曲曲,也不知是最近新修造的,还是从前便有。苏溪瞧着那儿有几株泛着金焰光芒的木槿,在这无处不存假山的府院之中甚是少见,她一时无所思虑,便缓缓顺着小径朝那边走去。
花瓣边缘斜斜地透着着难以形容的棱角,手沾在柔软的花瓣上,能感受到一种孱弱而丝绒的暖意,留存在指尖的,还有冰凉的雨滴,当然,也可能是存留的晨露。
“你是谁?”
苏溪的手一下子收了回来,她陡然转过头去,只见身后一人,离自己不过五步,中等身材,三十岁左右,微显圆润的长方面孔,一身明黄绸袍,头上未带发冠,正朝自己看来。而那人身后,跟随着数名侍从,个个身形高大,腰间还悬着佩剑,巍然侍立在这府院之中,看来极是蹊跷。
她下意思地后退了一步,面色皙白,银质的华胜轻垂在她额前。
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身窄袖黑衣,仅戴银饰,在清晨的此刻更显得出尘。
“你就是雍杰的夫人?”那人隔了几瞬,忽然问道。
“当然不是,”苏溪思付再三,再次留意到他长袍上的龙纹,此时轻撩衣袍便两膝跪地,以衡朝之仪双手指尖相对,俯首道,“妾身是苏雍杰之妹,见过太子殿下!”
原来韩昇这日起得颇早,自夜雨下落,他便再无睡意,纵然有司马歌容相伴,亦只是锦上之花罢了,别无意趣。许是他最近思虑颇多的缘故,加之衡帝对其态度不甚分明,竟也让他生了许多盘桓与揣测。日久便成习惯,已是无法尽数倾心于声色之事了。
他对苏溪早有耳闻,就在昨天,还听得她离府出走之事,而今亲眼见到,竟一时间感触颇多。
只见他脸上涌现出温暖的笑容,抬手示意苏溪起身。
苏溪低着头,能看到他的脚步朝自己这边迈出几步,她对此人颇多耳闻,此时断然起身,唯恐他伸手来扶。
果不其然,她起身时,正见一只明黄跃目的袖袍停滞在半空,继而徐徐收回。
“殿下,我姐姐她还好吗?”苏溪自是惦念凝妆,但此刻问出这话,却更多是为自己。
韩昇一怔,忽然间面露明朗之色,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凝妆是你姐姐,她还好,时常惦念你。”
苏溪听得此言,面上带了笑容,心中却是存了惊愕。毕竟如她所想,韩昇身为国之储君,是不会对旁人有所谦辞的。但适才,他所说的话,便是一份寻常至极的寒暄之语,听来令人心感宽慰的客套之言。
因为她明白,凝妆不是那样的人,从来不是。她对荣华的爱恋深入骨髓,而她惦念自己,尤其是当着她夫君的面,更是不可能。
“姐姐性子柔婉,殿下该要好好待她。”苏溪说笑着,口气完全是一副小女儿之态,并没有一丝轻佻。她尽力摒弃着往日习惯的狡黠笑容,只是如同家中小妹同姐夫说话一般,不见过多拘束。
然而韩昇望着她,眼中情绪复杂,不发一言。
苏溪自觉诡异,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见她回了身,连枝带叶摘下两朵木槿,放在手中晃了晃,继而抬了头,笑对韩昇拜道:“殿下恕罪,这花离了水倒是枯得快,请您呢,恕我先行一步。”说着便转身要走。
“先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