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隆恩。”厢房内,女子似笑非笑的声音颇是朦胧,韩昇前脚踏入房中,随侍便小心翼翼地欲将房门关闭。而此刻,雍杰一脸恭敬,双手拱起,俯首而立。眼前的两扇门在缓缓关闭,他仍然保持着身为臣子该有的礼节。
说不清是何种花香,只是随着房门关闭而逐渐消散了飘荡在外的幽然,而雍杰一步步向后退去,数步之后,方回了身,大步朝阶下走去。
太子卫兵就在门外把守着,他越过这些肃穆之人,直走到偏厢。
“将军!”谭孝闻刚刚到府不久,饮下几杯凉茶,便在此等候雍杰。
“辛苦你了孝闻!”雍杰看他风尘仆仆,叹道。
“将军别这么说,这是孝闻分内之事。”谭孝闻说着,见雍杰打手势叫自己落座,却摇了手,续道,“末将接司马歌容回来时……”
话未说完时,“她说什么了?”雍杰急问。
“没说什么,卑职把那红玉鹰交给她看,其余话还没顾得上告诉她,她就已经着人准备了。”谭孝闻连忙道。
“果然是司马歌容……”雍杰一边说着,一边叫人过来替他卸下尚未脱下的铠甲。
“末将无礼,敢问将军,找到秦将军了么?”谭孝闻想起秦蓦急急奔走之时,一名随从也未带。而明舜阅军,他越权不禀,且擅自缺席,若是论罪,后果不堪设想,不禁脱口问道。
“找到了,不必替他担心!殿下宽宏,免了他不敬之罪。”雍杰知道他想得知什么,便也坦然回答。毕竟谭孝闻此行是基于秦蓦之事去请司马歌容,他又当真是个忠心之人,透露给他也算不上什么,倒令其心安,是故他无所掩饰。
谭孝闻听罢面露喜色,一面点点头,一面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雍杰道,“将军稍待,末将觉得,此行虽然容易,但是……毕竟这越国公夫人孀居于浔阳楼,咱们是不是要送些礼金过去?”谭孝闻定然道。
“先退下。”刚刚步入房中的侍婢被雍杰斥退,而他看着谭孝闻,恍然笑道:“你小子莫不是常常出入烟花柳巷?”
“将军说笑了。”谭孝闻一怔,略显尴尬,却笑了出来。
“年少风流,没什么不好!”雍杰慨然看着他,只听得谭孝闻道:“此刻刚好是戌时,末将现在赶去浔阳楼,也便是一个多时辰,还来得及!”
“你说现在?”雍杰摇头,“明日我派人去送罢,你也乏了。”
“越快越是妥当!”谭孝闻拱手道,“且不论悠悠之口难平,单单说这件事,也是决不能声张!将军,您就准了末将所说罢!”
“也好!我叫人给你换匹快马。”雍杰透过那支开的窗,瞥见并不是十分暗沉的天际,他收起迟疑,这便叫他府中执事去取银票。而谭孝闻换了马,有雍杰遣来的侍卫相随,他二人携银票匆匆而行,马蹄飞驰,朝浔阳楼方向奔去。
他二人刚走,雍杰便想起适才岳屏来通禀自己的话,一时间疾步朝外追去,然而谭孝闻两人早已远去,哪里能看到踪影?
他心中不甚安定,之前岳屏所有通禀,都是依照他安插在楚魏身边的都尉邵升远所言而道出。如他所说,秦蓦如今正在浔阳楼!
司马歌容之事,断不能令他得知。
可眼下为时已晚,雍杰屈就了一整日,如今愤懑交加,加之不得已的卑躬屈膝,只觉整个人如同炸裂一般,已是万事不愿再提。
他索性不再想这些,毕竟承诺太子之事已然办成,司马歌容如今就在那边厢。而韩昇应允对秦蓦缺席明舜阅军之罪不予追究,也算是一切明朗。是故他半卧在榻上,提了披风便盖在身上,阖眼欲睡去。
哪知昏沉之余,半梦半醒间,他好似看到了亡妻。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提笔在宣纸上游移,画中似乎有人,似乎没有,只有无棱角的峭壁,无尽的远山,他似乎在画中看到了雾气,就是不见自己。
“文姜!”他醒时,乍然喊出亡妻的名字,那一瞬他是幸福的,兴奋不已的,如同夙愿达成的那种喜悦感充斥他的心,他湿润的眼眸静静地洞察着这房中的一切。
视觉上的昏黑与平淡灼烧着他的眼眸,挥霍着他眼中的湿润。泪水被几瞬的回忆和漫漫现实所燃起,又燃尽。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明了的是,他醒了。而刚刚,是梦境。
“将军,将军!”门外,熟悉的声音在唤他,伴着并不过分的敲门声。
雍杰迫使自己从这难平而难忘的落差中清醒,他清清嗓子,叫那人进来。
房门打开时,入夜的清风拂入,染着九月的微凉,一点点飘至他周身。
他似乎有些冷,看自己时,发觉周身铠甲还未卸下。
他起身,整间偏厢因灯烛的燃起而有了亮色,他的视线移至站在门口那人。
“溪儿!”雍杰惊诧着辨认那人的面孔,此刻夜色全然笼罩着洛陵,他匆忙拾起鞋子。
“明日重阳,”苏溪一身窄袖黑衣,袍角齐靴面,定定然站在那里,“我本想着,和哥哥一起回漓州看看。”
“你知道我不能回去,兵部多事,加上最近这……”雍杰随口便推脱。
“我知道。”苏溪默默然站在门口,夜风徐徐吹过她周身,银质的华胜在额前更觉冰冷,而她散落的发丝随风而荡。
“快进来!”眼看着烛灯被一盏盏燃起,雍杰快步朝苏溪走去,这就要牵她过来。
苏溪退后一步,只站在门口。
雍杰细细朝她看去,慌道:“脸色怎么这么白!”
“一直如此,哥哥是忘了。”苏溪声音极轻,全不在意。
雍杰怜惜小妹,心中不忍。只听得他叹息一声,轻轻道:“这么晚来,不只是邀我回漓州罢?”
“是,也不是。”苏溪强忍着泪水,垂着晶莹的双目,硬是强迫着自己除去哭腔,硬生生地装作平常样子,笑道:“我的事,哥哥听说了?”
说罢,她本想如往常一样,抬起头看着兄长。可是泪水盈眶,就如同与她没有分毫干系一样,无论她怎样迫使自己抑制着怆然,都无济于事。
她唯有继续垂着眼眸,低垂着眼眸,而长长的睫毛上,都是泪花……
“你的……什么事?”雍杰半真半假地笑了笑,镇定的模样竟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到是他见苏溪如此,渐感心痛。
“都瞒着我。”苏溪冷笑,眼泪一下子冲破阻碍,直直地滴落在地,她挥手擦去面上泪痕,背过身。